现实关怀与终极关怀
现实关怀与终极关怀
中国文化有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只关心现实,不关心来世,只关心生,不关心死。说得学术一些,就是只强调现实关怀,不注重终极关怀。
所谓“现实关怀”,是指对人生现世和世俗事务的思考及解答。所谓“终极关怀”,是人指对死亡及其死后事务的思考及回答。我们对人类命运与归宿、痛苦与解脱、幸福与完善的思索,这些就属于终极关怀,因为这些显示了人的终极价值。
中国文化的主干是儒学,儒家哲学具有明显的重实用轻精神的明显倾向。儒家一开始就绕开宇宙本源问题,直接进入现实世界讨论伦理和道德规范。孔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 也就是只管眼前,不必对彼岸世界负责。还说 “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子不语怪力乱神”。 (《论语》)儒学是一个“现实关怀”优位的理论体系,对人世和俗世充分肯定,主要讨论的是怎样处世为人,怎样处理人际关系等。黑格尔评论道:“孔子只是一个实际的世间智者,在他那里思辨的哲学是一点也没有的——只有一些善良的、老练的、道德的教训。”(《 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牟宗三先生认为儒学,“生死这种抽象问题俱不必知,便只好去注目日常生活之可见可闻了。这是具体感的表示。推之,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了。夫子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这也是平居撇开抽象问题不谈,只谈经世文章,所以门人也只好只闻经世文章,不闻玄妙大道了。夫子……所以只能授文章,不能授天道。” 斯塔夫理阿诺斯在《全球通史》中评论中国文明时说,这个唯一在任何时候都未产生过祭司阶级的伟大文明,具有独特的现世主义。……存在于欧亚其他文明中的教士与俗人之间、教会与国家之间的巨大分裂,在中国是不存在的。中国也没有与印度史诗相当的东西,因为印度史诗饱含玄学,其内容多与个人的灵魂得救有关。中国人的经典都强调人在社会中的生活,尤其是强调家庭成员之间、国王与臣属之间的关系。
中国文化缺乏终极关怀,不等于说,中国文化没有终极关怀。佛家和道家还是比较关怀终极问题的,佛家要跳出因果报应和业报轮回,就是要觉悟,觉悟“空”,道家要“守静致笃炼神以还虚”,两家加起来是空虚。儒家实际上也有终极目的,终极目的就是成圣。关于成圣的途径,中国大儒们提出了很多,周敦頣主张主“静”,“静”就是“无欲”;程朱主张主“敬”,就是“敬”天地间的“理”,归结起来,就是“天人合一”,超越于人世间,与宇宙合为一体,与自然规律合为一体,与天空融为一体。
毋庸讳言,儒学肯定俗世的积极人生观不仅塑造了中华民族的文化生命形态,而且也为世界文明做出了巨大贡献。“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便是这一积极人生观的完美表达。在这一语境下,中华民族有无数的古圣先贤和英雄人物可歌可泣。然而,儒学作为一种哲学其对人生过分肯定的弊病也很显明,此即是容易眼光尽落现世,缺乏绝对命令意义上的自律。或者说,对于现实和世俗的过分肯定,使儒学开理想之门、从而使儒学缺乏了“终极关怀”意识。美籍华裔历史学家孙隆基在上世纪80年代出版的《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中指出,中国人没有世俗生活之外的“超越意识”,缺乏“终极关怀”,一切以“身”的安顿为依归,造成“有一口饭吃就行”的极端世俗化的人生态度。以前,“你吃了吗?”是中国人见面经常用的客套话,现在在中国农村这句客套话仍使用得很普遍。这简单的一句话,实际上反映了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世俗的人文主义。因为缺乏终极关怀对精神的提升,加之长期处于食不果腹甚至朝不保夕的处境中,中国人最大的愿望就是鲁迅所说的“但求做稳奴才”。 没有信仰烛照的现实生活,显得黑暗而暧昧。
唯有超越的信仰和绝对的信仰,才能履现人的终极关怀。而基督教提供了这种信仰。基督教的信仰主要不是对今世的了解和认识,而主要是指向“永生”。关于人的命运与归宿、痛苦与解脱、幸福与完善,基督教一一作了回答,上帝也给了应许。人从哪里来?人是上帝所造的。人往哪里去?信的人得永生,不信的人去死亡,不义的人受审判。苦难的源头是什么?是原罪,是撒旦的诱感。信徒在世间的意义是什么?是荣耀上帝,是践行大使命。对于人类最大的关怀—死亡,基督教也提供了超越的力量。保罗说“‘死啊,你得胜的权势在哪里?死啊,你的毒钩在哪里?’死的毒钩就是罪,罪的权势就是律法。感谢神,使我们藉著我们的主耶稣基督得胜。”(林前15:55-58)没有耶稣基督,死亡是可怕的幽禁,有了耶稣基督,就胜了死亡。福音就是对人的终极关怀,从根本上解决人的问题,是上帝对人的拯救。基督教终极关怀中也寓有现实的关怀。一些神学家认为,基督教信仰有一个终极的目的,就是要让活着的人有一个重生,旧人死去,活出新人,在现实中有一个彻底的改变。基督教还对基督徒有一个文化使命的要求,就是要“治理这地”和“修理看守”。
目前,中国商业化越来越发展,财富、情欲、股票、基金、学问、地位、升迁、加薪,犹如马赛克,色彩斑斓,眼花燎乱。从小我们也被教育,时间无始无终,空间无边无际,人只是时空中的偶然,宇宙中的过客何不潇洒走一回。当社会的政zh i架构为赢得人们的支持而顺以“现实关怀”的理念时,会促使社会更加注重现实利益。现实利益的膨胀已经悄悄地把时代推向了危险的边缘,对利益的过度追求成了这个时代最危险的声音。现实关怀和终极关怀是人生的两个支点。人生就如旅途,我们既要走好脚下的路,又要知道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如果没有终极价值对世界对现代化起着平衡的张力,现代化本身也将演变为对人类的一次大浩劫,这已经为愈来愈多的思想家所认识。适应现代化又超越现代化,这是现代社会终极关怀不可或缺的两大特质。托克维尔在《论美国的民zh u》一书中一再赞誉的美国基督教,就是这样一种经过现代价值转换的终极意义系统,它不仅维系了现代化早期美国社会的整合,而且也为现代化的发展提供了价值资源。文化是社会的灵魂,没有灵魂的更新,崛起的结局也只能是圣经上记载的巴别塔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