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十二时辰》第20集，李必从狼卫曹破延口中得知，袭击长安的幕后主使右刹贵人藏身之处的关键线索是“十字莲花”，李必和张小敬等人因此认为，右刹贵人极有可能藏身于义宁坊景寺。张小敬和檀棋假扮夫妻，前往义宁坊寻找右刹贵人，却被寺内执事伊斯识破，将二人关进告解室。

 

　　上述剧情让一些观众一头雾水，疑问丛生：景寺是什么？十字莲花又是什么？剧中出现的义宁坊景寺里有十字架，有告解室，墙壁上还有多幅具有基督教色彩的壁画，这是怎么回事？近段时间也有追剧的主内肢体打电话、发微信问我：《长安十二时辰》里是不是提到基督教了？难道唐朝就有基督的福音传入中国吗？为此，笔者想通过回答以下问题，普及一下关于唐代基督教的基本知识。

 

　　

剧中景寺教士发放十字架

 

　　一、基督教在唐代就传入中国了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但由于基督教在唐代仅传播200余年就已消亡，所以这段历史基本被后人遗忘，直到明朝晚期才被重新重视。明熹宗天启五年（1625），西安城西（一说是在盩厔，今周至县）出土一幢巨大的石碑，上书“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数字，碑文叙述了“景教”在中国的传播历史，立碑时间是唐德宗建中二年（781）。此碑才一出土，就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很多来华传教士及中国学者争相前往参观并研究。经来华传教士和中国学者仔细辨认，一致认为此碑记述的“景教”就是基督教，属聂斯脱利派，与当时正在中国传播的天主教同根。

 

　　

内蒙古出土的景教瓷墓志

 

　　由于唐代传入中国的基督教属于聂斯脱利派，所以有必要在此对该派作一简要介绍。公元435年，君士坦丁堡主教聂斯脱利（Nestorius，约380－451）因其神学主张的缘故，被控为异端，并被罗马皇帝放逐。但其追随者仍在上埃及、叙利亚、两河流域、波斯等地传教。498年，聂派教会宣布与罗马教会决裂，自称“东方儿女”，先后以波斯及叙利亚为中心，称迦勒底教会，或亚述教会，他们怀着极大的宣教热情，以波斯的巴格达（今伊拉克首都）为中心，沿丝绸之路向东亚地区传教，一直传到中国，因此被称为“着了火的教会”（AChurchonfire，意为“一个充满热情的教会”）。

 

　　根据《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记载，唐太宗贞观九年（635），聂斯脱利派的波斯传教士阿罗本（Olopen）经过长途跋涉，来到唐都长安（今西安），成为基督教传入中国的先驱。此时在位的唐太宗（李世民）对宗教采取“兼容并蓄”的政策，所以谴宰相房玄龄率仪仗队在西郊迎见，将阿罗本请到皇宫，向其讨教教义，并准其在皇室书房翻译《圣经》。

 

　

　房玄龄迎见阿罗本（李维三作品）

 

　　二、唐代基督教为什么被称为“景教”？

 

　　基督教初入中国，因其来自波斯，所以被称为“波斯教”、“波斯经教”、“大秦教”，后来则改称“景教”。基督教为什么被称为“景教”？学界一直多有争议。对于“景教”的名称，《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如此解释：“真常值道，妙而难名，功用照彰，强称景教。”意思是：真实、常存的大道无比奇妙，但又难以命名，其功用显著，勉强称之为“景教”。明代著名学者、天主教信徒李之藻认为：“景者，大也，炤也，光明也。”故此，一般认为，“景教”的意思就是“光明正大的宗教”。

 

　　三、“景寺”的名称是怎么来的？

 

　　“景寺”，顾名思义，就是景教的寺院，即景教的宗教活动场所（初称“波斯胡寺”，亦称“大秦寺”、“景教寺”）。答案非常简单，但很让人困惑，因为在今天的语境里，寺院多指佛教的活动场所，基督教的活动场所是称教堂或礼拜堂啊，唐代为什么要称之为寺院呢？

 

　　回答这个问题，得从景教的传教策略说开去。阿罗本来到中国之时，佛教经过五六百年的演变，已经基本中国化了。景教作为外来宗教，如何在当时的文化背景下生存、发展，成为阿罗本等传教士不能不考虑的问题。为了让普通民众不觉得景教是一个外来的宗教、陌生的宗教，传教士们就将一些现成的佛教用语移植到景教之中，比如：称圣职人员为僧，称礼拜堂为寺。值得一提的是，作为景教之标志的“十字莲花”，也是唐代基督教适应中国文化所做的一种尝试。

 

　　

唐代长安城全图

 

　　四、义宁坊景寺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吗？

 

　　《长安十二时辰》中，李必得知右刹贵人藏身于某所景寺之时，便和张小敬按照狼卫的活动地点标注出四所可疑的景寺。可是，檀棋却认为这些景寺都不是右刹贵人的藏身之地。最终，李必断定右刹贵人应当在义宁坊景寺，因为那里四通八达，还能监控全局。看到这里，很多观众都会不由发问：义宁坊景寺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吗？

 

　　根据《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记载，义宁坊景寺是景教在中国建立的第一所寺院。碑文写道：

 

　　贞观十有二年秋七月，诏曰：‘道无常名，圣无常体，随方设教，密济群生。大秦国大德阿罗本，远将经像，来献上京，详其教旨，玄妙无为，观其元宗，生成立要。词无繁说，理有忘筌，济物利人，宜行天下。’所司即于京义宁坊造大秦寺一所，度僧廿一人。

 

　　

现存的唐代景寺宝塔（在西安市周至县）

 

　　这所景寺所在的义宁坊，本名熙光坊，隋义宁元年（618）改称。该坊位于长安郭城朱雀街之西第五街街西从北第三坊。关于此坊，唐韦述《两京新记》记曰：

 

　　次南曰义宁坊。南门之东，化度市。西北隅，积善尼寺。十字街东之北，波斯胡寺。

 

　　宋敏求《长安志》“义宁坊”条下亦称：

 

　　十字街东之北，波斯胡寺。贞观十二年，太宗为大秦国胡僧阿罗斯（此为阿罗本之误，作者注）立。

 

　　唐长安城义宁坊的位置，大致相当于今西安市莲湖区桃园路以西、土门以东、桃园西路以南、丰镐东路以北这样一个范围。

 

　　由于义宁坊景寺地理位置独特，宗教地位显著，所以使得它成为唐长安城里最著名也最重要的一座景寺。景教研究者路远指出：

 

　　从《景教碑》所记太宗以下几代皇室对景教的优待来看，双方互动的舞台正是这座长安景教寺，这里无疑是唐代中国景教的传教中心。

 

　　对于唐代景教，除非专业学者，国人大多知之甚少，《长安十二时辰》从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科普作用。不过，从纯粹专业的角度来看，剧中存在不少硬伤。比如：义宁坊景寺里，居然设有公元16世纪才出现的告解室。尽管类似的硬伤还有，但能以这种方式向国人介绍景教，依然应当给予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