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盲区:北大女硕士修佛苦旅
对佛教的记忆,开始于幼年
有个镜头是我坐在我爸的自行车后的儿童座椅上,从寺庙里拜佛出来,我说爸爸,我看出来了,活着是疼的,你看,坐着屁股疼,走着脚疼,躺着腰疼,其实不管你怎么舒服,都还是疼。
有一天晚上临睡前,刚刚开始懂事的我突然学会了观察生活,看着妈妈给我热牛奶、洗脚、铺被子,就默想佛说的“无常”:有一天我老了,妈妈就死了,我就没有妈妈了,心里涌起莫大的伤痛,哇哇大哭拒绝睡觉,大声质问父母,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人为什么还要活着,父母无奈地笑,没答案。
长大一点看到一个电视纪录片,山里的尼姑庵的姑娘们日日与大山为伴,劳作修行,宁静超然,采访者问其中一个:你看见外面的女孩子谈恋爱啊、结婚啊,不觉得羡慕吗?她质朴地笑了笑,说:“她们很苦啊。”哇,我当时就觉得见到了“酷”字本人。
我的父亲是一名极为虔诚的佛教徒,他活得像个孩子,跟我抢电视看,偷喝我的旺仔牛奶,把我心爱的填充玩具背着我送给他认为更需要的贫困山区小朋友,为了救街上一头被虐待的驴而跟它主人大吵让我一个人走回家……
对失去爱的恐惧,成了捆绑我多年的枷锁。而佛是我在这种局面下唯一可以求助的对象。每当巨大的恐惧发生时,我都会进入密室面朝西方跪下祈求佛能拯救,或是我一回家发现我妈又住院了,或是父母大吵无法调停。我每一次祈祷,都奏效了,包括我在12岁的那次严重的车祸中神奇地毫发未伤,我和我的全家都将感谢归给了佛。
佛是谁?他说了什么?说实话,我那时不是很在意。我在意的只是他的恩惠,直到我在北大研究生宿舍里遇见一个让我极度反感的同学。
遇见一个单纯软弱的小傻子
她是我的室友萨琳娜,我们2人在一间屋子里共同生活了2年多,也辩论了2年多。
她自称是基督徒,其实她并不是我认识的第一个自称基督徒的人。她总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地谈到耶稣、救恩、罪、审判……这对于我来说构成了一种冒犯,因为我是一个有信仰的人,她用自己的讲论颠覆我27年固有信仰的企图本身,已经让我极度反感。
然而出于一个佛教徒的宽容和悲悯,我以为自己将这种反感隐藏得很好。并且以她的实际行动向她证明,我从来没有侵犯过她的信仰,而她一直在侵犯我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为了在每天晚上的辩论中取胜,我对佛教认真起来。
我认识了一位上师,著名的洋派活佛宗萨将扬钦哲仁波切,他说,你吃喝嫖赌也好,你勤勉虔敬也罢,只要你真心相信如下四条,你就是一个佛教徒,就是所谓“觉悟家的儿女”——诸法无我、诸行无常、诸漏皆苦、涅磐寂静。解释一下:
诸法无我,“我”是一个辖制,你指着什么说这是“我”呢,这都是你的执念拼凑的假象,真理无形无相,也无法被描述,是一个说出来就错了的高级存在;诸行无常,“永远”是个辖制,没有规律就是万有的规律,一切都在变化中;诸漏皆苦,“情绪”是个辖制,喜怒哀乐归根到底都是苦,痛苦是情绪的本质,快乐也会成为痛苦时更加痛苦的回忆,因此——涅磐寂静,跳脱六道轮回、除去执念,进入不喜不悲、超越一切、与真理同在的涅磐之境,最终成佛,即明白并与真理同在的人,进入永恒的极乐世界。每个人里面都有佛性,然而外面因着世俗、七情六欲而裹上了一层泥壳,佛,就是脱去泥壳,剩下佛性的大自在之人。
佛否定对一切事物的执着,却对一件事执着到底,那就是真理的究竟。
对于一个佛教徒来说,基督教的福音并不稀奇,它更像是一个对佛法的比喻——谈真,佛对真理的描述更加大哉奇哉;谈善,释迦牟尼也曾为了救人舍身割下自己身上的肉给老虎吃,而且不止一次;谈美,佛教经典的瑰丽与智慧,空寂与超脱,宏大与渊博,对照着《圣经》的质朴,更没有“你们要怎样怎样”和“你们不可怎样怎样”的小儿科行为规范,而是“世间一切有为法,皆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的高远壮丽……
我告诉萨琳娜,人的确都有病,但不都适合吃一种药。言下之意,她的福音治她这种单纯软弱的小傻子,我的佛法治我这种深沉复杂、坚韧智慧的大天才。
2年多之后,萨林娜结婚了。第一次参加基督徒的婚礼,抱着批判和冷眼旁观的态度,我遇见了耶稣。
整个婚礼长达近4个小时,我一直在莫名其妙地哭。我突然意识到两个令我无地自容的事实,第一,就是我心中一切的论断和恶毒,萨林娜全都知道,第二,虽然她知道我如此恨她,她却从认识我以来,每时每刻都深深地爱着我,这种爱我无法描述,不能理解,无法想象。更为奇妙的是,这两点我是怎么得知的,我完全不知道。
之后,虽依旧保持着佛教徒的身份,我却开始试着读圣经,也常在电话中与萨林娜分享生活上的事情,因为实际上,她是我所见过这世上第一个真正“幸福”的人。我甚至产生了“改信”基督教的念头,但我不能允许自己因为看着别人信而得福就信,不能为了婚姻幸福就信,不能因为懒得“悟道”就弃绝“修行”投明弃暗……我要“想清楚”!
佛说,你根本不该求救!
其实,我已经开始“叩门”了。不久后,我生命中几件重要的事情就在同一时间段里发生:
2009年3月,我经历了事业上严重的打击,一帆风顺的“电影梦”被击碎,“毕业就失业”的我,最终在一个文艺青年所开的小电影公司,成为一名小职员。很巧的是,他自称是个基督徒。
而最重要的事,是我万万没有想到,26岁的我,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的爱情。
虽然之前谈过许多次恋爱,但直到这时,我才知道爱情究竟是什么,原来我活了27年,就是为了遇见他!我们一见钟情后迅速坠入爱河,并住在了一起。美好的感情在罪的戕害下滑入了黑暗的深渊,经过2年的相爱和伤害的肉搏,决裂之下我失去了活着的理由。聪明的自己,贴心的朋友,智慧的菩萨,星座、艺术、心理学……都帮不上忙了。
我的爱情,在佛教信仰中成了一个盲区,我和他之间,远非“执念”那么简单。我试图放下自己一切的执着,努力放轻松,但我做不到;我将这份折磨我的爱情,以及这个摧毁我人格的爱情看作度我的菩萨,然而,度到哪里去呢?是更智慧、更潇洒、更迷人吗?这些我都不要,我只关心我可以不再痛苦吗?我可以不再爱吗?我可以不死吗?我回到了幼年那个问题中:人生的本质如果是痛苦的,那人为什么还要活着?
我经常把头扎进被子或枕头里大声号哭,这件事是我当时除了烟、酒之外最大的瘾,平均每个周末要来上那么八九回。某一个周六,我照例这样做时,恍然想起一个外国牧师与我之间的网聊对话,我们在讨论恐惧,我说,恐惧是一种幻觉,和所有其他情绪一样,是你自己的决定;他只简单地说了一句话:恐惧,是真实的,就像所有其他情绪一样。
就在这一刻,所有萨琳娜告诉我的话都活了过来,“顺从情欲撒种的,必在情欲中收取败坏”“爱如死之坚定”“爱既完全,就把惧怕除去”“罪必恋慕你”……
“罪”,这个概念一下子飞了出来:如果萨琳娜说的是真的,那么,人试图摆脱的污秽与败坏,就根本不是本性外面的泥壳,而是本性的一部分;所以,它就不是通过觉悟、受教或者经历而可以改变的。正是“罪”,让我这么一个满脑子宇宙真理的大天才,面对着眼前的绝望束手无策,我里面缺那么一块,使我无论修行体悟到何时,也无法撒谎说,我自在圆满,我看破红尘,我不需要被爱,我不需要朋友,我不需要被尊重、理解、体恤,我不害怕孤独、别离和死亡。而我缺的这一块,我不能笑着接纳,因为我明确地感到它连接着死。
佛说,一切本没有对错,你可以不这样,你可以不在乎,你可以看淡;然而我就是这样。我的心是一个无底洞,无论你用怎样的巨石将它封口,它仍旧在那里,而人生的结局,就是掉入这个无底深渊中,进入永远的黑暗。我试图抓住什么把我拉上去,比如佛,然而佛说,“抓住”这个动作就错了,你为什么要抓住?为什么害怕掉下去?为什么觉得有个无底洞呢?这是你的幻相,击穿它,救自己,你才是自己的神!
可是,然后呢?我看淡了,放下了,洒脱了,智慧了,然后呢?我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呢?抱着一个美好愿望的未知数走向死亡吗?我是自己的神?可不是嘛,我的这个神真是糟透了,把我搞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恨不得把它一刀杀死。
我突然醒了——这个佛,不是不救我,而是从根本上否认了我求救的动机!
一句话,像贼一样钻进我心里
某一天,在与我的老板,也就是那个自称基督徒的文艺青年吃饭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地谈起了信仰。他说:“其实基督信仰就是一句话:神的儿子为你的罪钉死在十字架上。”
基于我当时的基督信仰常识,我并不认为他是个好基督徒,然而他的这句话,像贼一样地钻进了我的心里,突然间,我在心里为了他口中这个“神的儿子”蒙头嚎哭起来,久久不能停止。
我去了教会。一首农村赞美诗击中了我这个洋派文艺青年:《最知心的朋友》,“主你是我最知心的朋友,主你是我最亲爱的伴侣,我的心在天天追想着你,渴望见到你的面……”我其实不认识基督,但为什么,这首歌好像一下子把我心里的话全给讲了出来?耶稣仿佛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可以为你买单,我可以代替你,你不想要自己的话就给我吧。我突然泣不成声,在萨琳娜面前彻底把面子丢干净了。
2个月后,我在自己完全“没有准备好过一个基督徒的生活”的情况下做了决志祷告,就此重生。神以他大能的手亲自领我出了埃及,一夜之间,我告别了烟瘾、酒瘾,也告别了情欲捆绑下的恋爱关系,成了一个新造的人。
耶稣基督接纳我,不是在我的寻求和修行中,不是在我为他奔跑一生的终点,而是在那个还在罪恶中的人第一次向他发出那个决定信他的祷告时。这位神的儿子,用了5年的时间将他的福音播撒在我坚硬心灵的外壳上,直等到它在自恋自义之下终于破碎的时刻,倾泻而入,使我眼睛看见,耳朵听见,心里明白,回转过来,就得了医治。我这才明白,他愿意我来到他的面前,甚至在我还不认识他的时候,他就保守我,回应一个小女孩的呼求。
我信主后,同我一同信佛的许多朋友都扼腕叹息,说,我们已经超越了宗教,你怎么活回去了呢?我常用一位改信耶稣的日本高僧的比喻来回答——人就像生活在一个黑暗的屋子里,点亮各样的灯照亮自己,科学、道德、理性、哲学、金钱、智慧……为了燃灯,你倾其所有去买油,日复一日;有一天,你将窗帘拉开,结果太阳的光充充满满地照进来,驱散了一切黑暗,这时候,你发现所有的灯,都可以熄灭了,你也再不用去买油,再不用害怕黑暗。
是谁爱我这罪人如此痴情?是谁救我如此永能?纵使太阳也有东升西落,然而耶稣基督却是永远的光,他以永远的爱填满我们心中无底的深渊,并且使我们的生命在他的恩典中越发丰盛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