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堂妹发来的照片看，奶奶和爷爷的坟头铺了一层雪花，这是因为我们老家前不久刚刚迎来今冬第一场雪。

 

　　转眼间，慈祥的奶奶离开我们已有一年时间了。一年前的十月初八（公历2019年11月4日星期一）凌晨，奶奶因肺血栓恶化抢救无效，在家乡县城医院与世长辞，享年89岁。奶奶走得很急，从病倒住院到离世只有短短三天时间。

 

　　我和奶奶的感情极深，奶奶曾经是我在世上最亲的亲人。因为我是孤儿，七八岁时母亲和父亲先后离世，是奶奶和爷爷一手把我扶养大的。

 

　　奶奶生前做过决志祷告，由于村里没有教会，奶奶一直无法参加聚会。在奶奶住院后第二天傍晚，县城教会的三位姐妹在结束当天的主日服侍后去医院探访了奶奶，并一起做了祷告，让奶奶感受到上帝的爱，面对生死把自己交托给那位信实的救赎主。

 

　　那时奶奶头脑还很清醒，一位姐妹现场拨通了我的电话，奶奶在电话里还让我放心。当时我想，等到第二年春天我回家，一定邀请家乡教会的同工们来给奶奶施洗。谁料想，到了凌晨时分，奶奶的病情急剧恶化，便匆匆走了……

 

　　当姑姑打来电话，告知这一噩耗，我就急匆匆带着佳恩再次坐上火车赶往数千里之外的晋北黄土地故乡（在奶奶病故前两天我才刚从老家返回合肥的）。

 

　　在二十个小时的长途列车上，我思绪万千，难以平静，过去和奶奶相处的一幕幕片段像电影一般浮现在我脑海里。我在心里也反复默念着一节圣经经文：“因为耶和华本为善。他的慈爱存到永远；他的信实直到万代。”(诗100:5）

 

　　虽然没能见到奶奶最后一面，但在奶奶走之前我还带着佳恩回去和奶奶住了七八天。那时奶奶还能做饭，行动自如，和我们有说有笑。我们谁都没有想到奶奶会这么快就离开我们。

 

　　那次回乡看望奶奶，我是取道山东回山西的，还带了几个石榴。那是山东一位弟兄的老母亲从自家院门口种的石榴树上摘下来送给我们路上吃的。当我拿给奶奶，奶奶还不认识石榴，说自己活了一辈子，第一次见到这种水果……

 

　　当我再次回到村里时，叔叔和姑姑早已布置好了灵堂，大门口外摆满了各种花圈。我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奶奶棺木前，一想到奶奶已经静静地躺卧在里面，再也不能说话了，不禁悲从中来，在奶奶灵柩前放声大哭了一场，心里依然在默念着上面那节经文……

 

　　奶奶过世后，我期待能按照基督教仪式给奶奶办理丧事，追思奶奶平凡而伟大的一生。但由于家里人和家乡教会在某些环节上无法达成一致，家乡教会只得放弃，真是令人遗憾。

 

　　最终是叔叔按照传统方式一手操办，从世俗的角度看办的也很隆重，只是每一个环节都得花钱。两位堂弟买了三千块钱的烟花炮竹，在奶奶出殡前一天晚上连续放了89响，象征奶奶在地上走过八十九年的人生岁月。

 

　　奶奶还有一位“奶儿子”（奶奶给当过奶妈），听说是在大同矿上当官，平时几乎没什么来往，听到奶奶下世，赶来奔丧，还花了四千块请来戏班子唱戏“助兴”。

 

　　不过，这一切对奶奶来说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相信奶奶已获得了永生，在那个永恒的国度里，不再有疾病、眼泪和伤痛。

 

　　奶奶姓李，生于1931年，没有上过学，甚至都没有自己的名字，只说自己因在姐妹中排行老二，人叫“二女”。

 

　　奶奶是一个“苦命人”，曾经常说自己“命苦”。在我们那里流传着“属‘羊’的女人命不好”的说法，而奶奶是在羊年生的，她那漫长而坎坷的一生似乎是这句俗语的写照。

 

　　奶奶一生经历过军阀混战、日寇入侵、国共内战、人民公社、大跃进、文化大g e命、田产承包责任制，亲身经历过中国历史的沧桑巨变。对奶奶那一代人来说，能活下来，已是极大的幸运了。

 

　　奶奶生出的那个时代，正值兵荒马乱的民国时期，社会治安极差，除了土匪侵扰外，就是野狼出没，威胁着人们的日常生活，这也在奶奶童年的心灵里留下很大的阴影。

 

　　我小时候经常听奶奶讲述那些狼出没的惊险故事，听到心里发毛。奶奶说由于八路军在山上打游击，平日里生活在大山深处的野狼纷纷“下山”，窜到平川田野，时不时袭击居民和牲畜，让人提心吊胆。

 

　　对奶奶尤为刻骨铭心的是1960年那场前无所有的“自然灾害”。那时虽然已经进入了新社会，但人们巴望的好日子并没有随之来到，反而是一场空前的大饥荒来袭。

 

　　奶奶说当时村里饿死了不少人，她从来没有见过人们竟然饿到连啃树皮都没有的程度。奶奶常说，那时叔叔才两岁，肚子饿得像一个涨起来的皮球。

 

　　我记得小时候听奶奶讲述这段悲惨的往事时，心里竟也充满了莫名的恐惧，经常怯生生地问奶奶：“六零年还会再来吗？”那时我还不懂奶奶口里的“六零年”指的是1960年这个年份，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我还以为“六零年”是一个大怪兽，以后还会出没呢！

 

　　奶奶的命运既有大历史变迁无法躲避的烙印，还有更为悲痛的个人性遭遇。奶奶在步入中年、老年时先后痛失一女一子（也就是我的父亲），这成为她心里永远抹不去的痛。我的父亲因车祸不幸遇难时，我才八岁。那时，懵懵懂懂的我感觉天塌下来了，每天听到奶奶那撕心裂肺般的哭……

 

　　但奶奶没有被苦难压倒，她和爷爷毅然决然地承担起扶养我的重任，勤俭持家，用苍老的双手为我撑起一片天，供养我从小学一直读到研究生。在我们那十里八村的乡亲们，一说起奶奶和爷爷那种坚韧的毅力，都会禁不住竖起大拇指，并夸奖他们培养出一个有出息的孙子。

 

　　奶奶对我倾注了无限的心血，对其他孙儿也是关爱有加。她为我们这个大家庭为每一位儿孙们付出了太多太多心血。奶奶永远活在我们心里！在奶奶过世后，妻子在家人群里曾这样留言道：“今天我想到一句诗形容奶奶，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一辈子奉献付出，活得让人怀念。”

 

　　在2009年爷爷病逝后，奶奶又活了十年，在这十年间她老人家亲眼看到孙辈们纷纷成家立业，并且得见第四代。最大的曾孙都有十岁了，最小的曾外孙也有一岁了。尤其是我结婚生子有了家室，最让奶奶得以宽心。

 

　　可以这么说，奶奶的晚年是幸福的，打破了“属‘羊’的女人命不好”的“魔咒”。因为我们相信祂的应许：“我来了，是要叫羊得生命，并且得的更丰盛。我是好牧人；好牧人为羊舍命。”(约10: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