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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伯母

2011-09-14 作者:大漠  
来源:原创我也要投稿

二伯母

大漠

 

暮霭垂落,立交桥眨眼就裹上了一层黑色的薄纱,与此同时,桥上的路灯悠然而亮,好象成嘟噜成串的黄橘,顷刻诱惑了我的目光。我徘徊于距立交桥不远的河边,发现在灯影闪烁的光晕里,一个人向我走来,先是模糊,既而清晰,定睛细看,居然是我的二伯母。因为,桥下曾经有过一座平房,是她曾经的家。

二伯母着了一袭淡兰色抿襟夹衫,个头不高,一根浅兰色的头簪,斜插在脑后拢成一团的发鬏上。白净的圆脸,温和的目光,端庄而娴静。慈祥地朝我微笑着。


想到二伯母,立交桥很知趣地远离了我的视线。我所能见的,是二三十年前的一条沈阳至抚顺的公路。路两旁是趟趟低矮的平房,以及由平房交织而成的一条条的胡同。沿公路前走不远,是一条清亮亮的小河,小河上面浮着一座石桥。如果站在高处去俯瞰这块地方,很像古人所描绘的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致。

 

距离小桥几百米的一趟临街平房里,有一扇淡蓝色的门,淡蓝色的窗,很是明亮。窗框上还留有一道空棱,晚上可以将木栅板顺着空棱推上去。显然,这里还残留着先前开自行车修理铺的痕迹。那就是我二伯母的家。

听父亲说,我刚出生不久母亲就病逝了。当时,我还不到一岁,姐姐四岁,父亲照顾不了我们,就把姐姐送给大伯父家寄养,把我送给了二伯父家寄养。直到父亲娶了继母,才将我和姐姐接了回去。我懂事以后,也许是因为这种原因,经常地往二伯母家跑。我家离二伯母家很近,斜穿几个胡同就到了。

 

一天早上,我从被窝里爬出来,突然觉得左腿酸疼疼的,勉强穿了衣服,可一下炕,马上就烂泥似的瘫软在地。父亲和继母正在包饺子,父亲慌忙把我扶起来,并且问我怎么啦。我说腿疼,父亲听了急得要送我上医院。谁知,继母这时却数叨了我一句,说我太歇里了。父亲听了这话,气愤地脸色铁青,顺手操起擀面杖朝继母身上打去。接着两人就撕打开了。我当时吓得赶紧出门,忍住强烈的疼痛,一瘸一拐地来到了二伯母家。一进门,我就趴在二伯母家炕上大哭。二伯母默默地看着我,说:“没妈的孩子真是可怜哪。”随后,问明了事情的原委,就给我用力抻腿、按腿,约过了两个多小时,疼痛才缓解了一些,也能在地上走动了。伯母见我逐渐好了些,放了炕桌,端来饭菜叫我吃。打这以后,二伯母成了我最亲的人,二伯母家也成了我的家。

 

二伯母家就一个孩子,我叫他二哥。二哥是个特别聪明的孩子,大我三岁,和我的姐姐同岁,是学校的大队长,脖子上扎着红领巾,臂上飘荡着三道红杠。黑红而俊俏的妥圆脸,双眼皮下,闪动着一对神气活泼的大眼睛,可以说英气勃发,姿态飒爽,用现在的话说是“帅呆”了。应该说,二哥是伯父伯母掌上的明珠,是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掉了的宝贝。那时候,我特别羡慕二哥,不是羡慕他的聪明和漂亮,是羡慕他有爸有妈,有人疼他爱他。他要什么父母就给他买什么,从来没穿过带补丁的衣服。他爱看书,就可以订购当时有名的杂志《儿童文学》。他爱踢球,就买来了一个崭新的足球。他爱好武术,就请来了一位很好的师傅教他。而我,与他相反,要什么没什么,吃的是玉米面窝头和大咸菜,穿的是带补丁的衣服,更没有人疼我爱我。

 

小学四年级的一天,我到二伯母家,一进屋见二伯母眼泪巴擦的,独自一个人坐在炕上叹气。我忙问她怎么啦,她老半天才说,你二哥过几天就走了。我说往哪走?她说是下乡,下乡到法库。

 

我听了立刻就沉默下来。我知道,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全国性的,谁也逃不掉的。我的姐姐已经下乡到盘锦快半年了,前几天听说姐姐干活累得吐了血,我始终在替姐姐担心,暗地里为姐姐流泪,生怕她出什么事。因为,除了父亲,姐姐就是我最亲的人了。伯母一提这事,便勾起我想念姐姐的心事。顿时挺伤感,一股酸楚涌了上来,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为了抑制自己,我转身用袖子擦去了眼泪,忙回身若无其事地劝伯母说,别想这事了,说不定过几年就回来了。伯母看了我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二哥下乡那天,我和二哥的几个的伙伴一直把他送到学校,望着他坐上汽车远去。从学校回来后,我直接回到二伯母家。还没走到她家,就见她站在门口的一棵柳树下,泪眼迷离地朝远方望着。来到二伯母面前,我轻轻地唤了伯母一声,她才收敛目光,慌忙擦抹掉脸上的泪滴,勉强微笑着问我:“你二哥走了?”我怕她伤心,没有把二哥惦记父母的那些伤感话告诉她,忙回答说,二哥走了,他挺高兴的,他说到农村就给家写信,让你和伯父别替他担心。

 

看到伯母对二哥的那种担心慈爱的表情,我打心眼里羡慕二哥。如果我的母亲活着也一定会这样的。我如果有伯母这样的母亲该多好啊!

 

回到屋里,伯母什么也不说,默默地开始收拾屋子。收拾了一阵子,她投抹布的时候,发现水缸里没水了,自己便拎了水桶去井院打水。我忙追出去,夺了伯母手里的水桶,又回头取了屋子里的另一个水桶,一手拎一个水桶朝井院走去。井院很近,百米左右,很快一缸水就被我打满了。伯母已经做好饭菜,香喷喷的发面的玉米面大饼子摆放在炕桌上,其中还有一碟萝卜丝咸菜,一碟大酱,一碗白菜炖粉条。她微笑地对我说,你赶紧吃饭吧。我三下五除二地大口吃着,可是二伯母仅吃了几口,就停住筷子,说你吃吧,我不太饿,等你大爷回来我再吃。我知道,她还在想念二哥,也就没有再劝她,自己一个人吃着。

 

那个年代,吃粮是有定量的,每人每月30斤粮,尤其是白面大米,每人每月仅一斤白面一斤大米。想吃肉更是难上加难,每人每月半斤肉,连粉条也定量供应。况且,我在家吃不着什么,有时还吃不饱,所以,见了这么好吃的饭菜,一口气把桌上的两个大饼子和那碗菜吃的精光。伯母见了,又给我盛了一碗菜,笑着说,真是大小伙子了。你吃吧,饭菜有的是。我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忙差开话头,说;你老别愁,二哥不在家还有我呢,往后我天天来给你劈柴拎水。

 

我说这话是为了叫伯母减少一些愁苦,谁知,她忽然眼眶里汪出了泪水,泉涌一般。我懵了,我这才想到我是不应该提二哥的。我的话勾起了她对二哥的惦念。

 

从这以后,我几乎天天长在伯母家。我给她家拎水劈柴,在她家吃玩,还爱听她讲一些我不知道的故事,尤其愿意听她说一些我母亲的往事。

 

不久,我的脖子上长了个淋巴结,父亲领我到医院做了手术。可是,没过多久又犯了,脖子上开始流着黄浓,也不能上学了,我痛苦极了。伯母看了后,心疼地劝我说,你别着急,我打听打听,看有没有偏方能治这个病的。没过几天,我刚走进伯母家,伯母就从厨房拎了一袋胡萝卜出来,对我说:一会我给你煮胡萝卜。我当时一愣,闹不清怎么回事,忙问她我吃这些胡萝卜干什么。伯母见我呆愣愣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说:傻孩子,等我做完了,你就知道了。接着,她煮熟了胡萝卜,用白纱布把熟胡萝卜包好裹紧,使劲去挤出里面的汁液,并让汁液流进一个铁瓷缸里,再将汁液用微火熬成浆。这一切做好后,她才告诉我说,这是她打听来的一个偏方,待一会熬成的浆凉了,就把它贴到我脖子的疮口上就可以了。伯母给我贴的时候,我真有些怀疑害怕,我本想不让她贴了,可是,我歪头看她的时候,居然发现她在流泪。我知道伯母是在为我失去母亲而流泪,在同情怜悯我。我便不在说什么。别说,不到半个月疮口就完全痊愈了。而且直到现在也没有再犯。遗憾的是,我的脖子上留下了一块疤痕。伯母的这份恩情,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做的每一个细节,哪怕是一个转身,一下低头,甚至一个眼神,都叫我懂得和感受到了什么是母爱。

 

我中学毕业后下乡到了郊区。临走时,伯母给了我二十块钱,并说不够的话给她写信。那时候的二十块钱可以买许多东西,相当于一个刚上班的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我很节省地花着这二十块钱,别人能买的东西我不去买,别人不能买的东西我更是不买。所以,我并不缺钱。可是,正赶上天寒地冻的三九天,晚上睡觉冷得我直发抖。青年点的同学,纷纷从家里拿来被褥之类的东西,铺在炕上加暖。而我,又不能向家要东西,如果要东西的话,父亲和继母就有可能因此而打架,如果向远在盘锦的姐姐要东西,她没有不说,还要替我着急担心,我真是叫天天不响,叫地地不应,只有躲在空旷的无人之处仰天大哭。

 

冷静之后,我还是想到了伯母,便提笔给伯母写了封信,把这里的真实情况说了一下,但我并没有提向她要东西的事。因为我怕她为难。写完后,叫一位回家的女同学带给了她。等那个女同学回到青年点时,她将一袭软乎乎毛茸茸的东西递给我,我一看是条羊毛皮褥子。我什么也没说,知道这是伯母给我的。我的眼眶潮湿了。那位女同学说:你伯母叫你别累着,自己注意点身体。如果有事给她写信。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伯母让同学捎来的岂止是一条羊毛褥子,而是她一颗惦念我的慈爱之心。想到这,一颗大大的泪珠滚落我的面颊。晚上睡觉,我把伯母给我的羊毛褥子铺上,被窝里比以前暖和了许多。在温暖的被窝里,我怎么也睡不着,就是想哭。于是,我的眼眶像是河堤开了口子那样,泪水汹涌而出,止也止不住。好象母亲去世后,长久堆积起来的委屈悲伤孤独和寂寞,还有我对伯母的感激,对父亲和姐姐的思念,此刻轰然坍塌,全都涌上了心头,全都凝结成了泪水。

 

没想到我的哭声把大伙惊醒了,同学们睡眼惺忪地围在我身边,不停地劝慰我。可他们越劝,我哭的越厉害,同学们只好一直默默地陪着我,待我停止了哭声,已经到了下半夜。

 

不久,我从农村被调回城。回城那天,我没有先回家,直接到了二伯母家,把这个喜讯首先告诉了伯母。伯母听了这个喜讯,露出了一脸的灿烂,高兴激动的样子,就像当初二哥被调回城时那样。她还唤着我的小名,感叹地说;老天都在可怜你这个没妈的孩子呀。

 

伯母的话叫我很伤感,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淌了出来。伯母见我流泪,忙后悔地说,看我这张嘴,太臭了。好了,我去做饭,你吃过饭再回家吧。

 

伯母做饭的时候,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端锅洗碗、切菜淘米、扇炉子,以至她的表情和她一伸手,一屈臂,一弯腰的姿势,这一刻显得极为优美和谐。当她将热腾腾的饭菜端到桌上时,多皱的面孔已经汗水淋漓。她宽慰而灿烂地微笑着,笑得又美又芬芳。我看着饭桌上的饭菜,又看了看伯母,我的泪又潮涌般地滚落下来。泪水滑进嘴里甜甜的,涩涩的,我那颗脆弱的,承受不了太多爱与美的心,有种清脆崩塌的感觉。我真想扑到伯母的怀里,大声地喊她一声妈妈。

 

没有几年,我到了应该娶妻生子的年龄了。结婚的时候,我是在饭店办的酒席。按当时的惯例,应该在家里摆酒席,这样显得隆重喜气,最重要的是节省钱财。可是,我的亲戚不多,还要靠邻居朋友忙活,姐姐就一锤定音叫我在酒店办席。那天,做了新郎的我,并不是像很多人那样浑身充满了喜悦。相反,内心深处不断地泛滥起阵阵的伤感。因为,这一刻我多么希望母亲能来参加她儿子的婚礼,来看一眼她漂亮而善良的儿媳妇啊!

 

娘家客人接来的时候,新娘捧了个盆,按当时的说法,应该由我母亲去接这个盆。可是,我没有母亲,娘家人又没有告诉我会有这个场面。面对那么多同志和亲朋故友我真是不知所以,闹得我抓耳挠腮的,脑袋里昏昏然的。然而,就在这时,伯母笑微微地出现了,她很坦然地从新娘手中接过了包着红纸的盆。并送给新娘一个红包。

 

我看到这个情景,我心里一阵感动。心说:伯母,你老人家接这个盆是无愧的,做我的母亲也是无愧的!

 

伯母离开人世的那天,传统应该叫做仙逝。因为,老人家属于无疾而终。睡觉的时候便寿终正寝了。送葬那天,撩开拂在她身上的白布,我看到她一脸的安详、慈爱、宁静和幸福。那一刻,我希望有上帝的存在,有天国的存在。我哭泣的泪眼迷离之中,仿佛看见了有一群鸽子嘴衔绿色的橄榄叶飞来,伴随着众多的天使将我的伯母接向了美好的天国……

 

伯母,我祝福您……

 

 

 

【作者简介】 大漠,2009年8月28日在沈阳东关教会受洗归主。2012年开始在《雅博网》网站做文字侍奉至今。先后在《信仰之旅》、《文化中国》及网站发表信仰文章近200篇。现为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会员、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沈阳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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