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历程的呈现》1-2
1990:《生命历程的呈现》
·历程之一·
总有
那么一种时刻,土地在你灵魂深处发言。
诉说狂风掠去的翅膀;诉说森林囚禁的长发。
在阳光的拍打下——
如山谷的回声——一浪一浪
推向凝固着风雨凝固着痛苦凝固着死亡的
地平线。
地平线上,落日是无字的墓碑。高耸。狐独。
以悲壮的形象,启示着曾有过的和永不再有的昨天。
是死亡喧哗聚会的盛宴。
是空白。是空白。是空白。
还有什么比空白更纯洁?还有什么比纯洁更高尚?
为了埋葬一段圣洁的往昔,我们用落日做墓碑,
且不惜让阳光陪葬。
大地的血液时时喷涌——
我被焚烧成火鸟,呼啸长天。
穿越恐怖的咒语,投宿向千年冰山。
啄破神的面具,任寒冷的眼泪——流成溪,汇成川,
冷却梦幻。冷却梦幻。
而我是午时灼热的太阳,是太阳下无法睡眠的土地,
没有一片荫凉属于我。没有一滴水,没有爱人的面影,
给我一瞬的安慰。
我从不曾有幸得以降温。高烧40度,我是头火鸟。
带着火焰,带着浓烟,穿行于清醒而冷漠的世界。
雪地上,我的影子如耶和华降临。
那受难的形象无限扩大,投射在一片纯粹的麻木中。
上帝瞬间即逝……
无法种植苦难,无法种植任何沉重的声音。
人类轻盈地滑着雪,足不沾地。
匆匆。匆匆。匆匆地掠过一切该停留的地方。
该停留的地方没有标记,
只有土地无声的暗示——埋在你心灵的角落,
埋在一堆模湖的旧像片里
那双手很明亮,十指修长,交叉地搁在阁楼上。
月色无声流泻,漫过破旧的扶梯,
如黑色纱幅在岁月的封尘上拖过——
切开一道道口子。在惨白的裂缝里,
记忆似乎局部犹新。这也是大地的声音。
声波,起源于鹰的眼睛。自苍天而落,劈开一株古树
断裂处圆圈裹着圆圈;年轮套着年轮。层层叠叠。
·历程之二·
我常常处于恐惧之中,大地如狼群般在身后追踪。
蓝色阴森的眼睛,把我的脚印烧出血迹。
深红的凝冻让我回忆起——
太阳的葬礼。回忆起黑纱飘动的森林。
和那些冷漠的鸟群
葬礼上人们仓惶奔命,呼号声在红黑两壁间碰碎。
地平线上,流浪的人性兜售着屠刃。
天空,鲜血淋漓——
于是,我和我的同类开始逃命。
( 不是流浪!我们没有高贵的情致 )
天空,向我们一次次俯冲。
扫射的子弹把脚边打得尘土飞扬。
我的同类消失在空气里,消失在尘土中。
那是火的颜色,那是血的颜色,
那是生命中祈祷的日出,
那是苍白的目光中绝望的黑子。
我是疯狂了——
我被迫在每一分钟重新选择。
我与死亡并肩坐在一张长椅上,
等待门砰然打开,等待肩土一只手的份量。
等待……
我的等待是黑鹰折断的翅膀,
在原野上树起标杆,成为我灵魂的负重。
踉踉跄跄,奔跑在一条狭长的通道里;
奔跑在一条黑色橡胶皮的输送带上。
脚下,命运和时光黑沉沉倒流而来——
把我推向狼群,推向葬礼,
推向眼泪,和那些消融灵魂的空气。
我挣扎。我逃命。
飞奔如负伤的猛兽,来不及舔干血迹。
但是,我却无法在一个新的时空立足。
无法腾跃。
我的意志成为一片焦土,花岗岩的墓碑遥指向苍穹。
风声如潮——风声如潮——
我在婴儿的第一声啼哭中,从生跑到死。
从一无所有跑到一无所有——
只为了!
让灵魂不被消融,完整地葬在千年不化的冰山顶。
祭奠人类。祭奠那逃命的历程。
【作者简介】 施玮,诗人、作家。六十年代生于上海。祖籍江苏苏州。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作家班学习。干过工厂技术员、团干党干、总裁助理、文化公司经理、诗歌编辑、书商等。1996年底移居美国,攻读圣经文学博士。获美国西南三一学院硕士学位。现居洛杉矶,从事写作、编辑、出版、电视栏目主持及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