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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厨房到书房

2024-04-23 作者:李世峥  
来源:作者原创我也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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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里,我的大部分时间在两个地方度过:要么在厨房,要么在书房。常下厨房,是因为我喜欢做菜,以烹饪滋养身体的美食服侍家人;常进书房,是因为我爱好写作,以创作造就生命的美文服侍肢体。下厨房与进书房,两件事看似毫不相干,但在我看来,不仅息息相关,而且密不可分。下厨房与进书房,两者存在太多共同之处:都是激发创造力的劳动,都是驱逐空虚感的追求,都能在平凡的劳作中体验人生乐趣,感悟人生智慧。此外,下厨房与进书房,能够彼此促进,相互成就:厨房里的烹饪教给我怎样创作,书房里的创作教给我怎样烹饪,创作离不开厨房,烹饪离不开书房。

 
  美食与美文,皆是生命之需
 
  人是由身体和灵魂两个部分组成的,美食是身体的需要,美文是灵魂的需要,但不知为什么,古代文人向来对美食保持高度的克制,尽管我国有源远流长的美食文化,他们不教导人吃饭,尽教导人读书,比如:“蹉跎莫遣韶光老,人生唯有读书好”(翁森);“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颜真卿);“壮士腰间三尺剑,男儿腹中五车书”(李渔)。我以为,这一传统大概与孔子有关,因为他曾说过:“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不过,孔夫子的传人中也有“异端”,他们对美食的爱好几近痴迷,比如创制东坡鱼、东坡肉、东坡饼的苏轼,再比如出版《随园食单》的袁枚。即便是倡导“谋道不谋食”的老夫子,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也不拒绝美食,他曾说过:“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大意是说:“米碾得越精越好,肉切得越细越好。”谁有他老人家那么讲究?
 
  众所周知,西方的美食远不及中国,但老外对美食的态度比中国人实在得多。你看萧伯纳(GeorgeBernardShaw)多么直接:“任何一种爱,都不比对美食的热爱真切。”王尔德(OscarWilde)说得更狠:“我厌恶那些对美食不认真的人,他们都是肤浅的。”布里亚·萨瓦兰(Jean-AnthelmeBrillat-Savarin)是法国赫赫有名的法学家、政zh i家,同时也是大名鼎鼎的美食家,他曾说过:“与其他场合比,餐桌旁的时光最有趣。”“与发现一颗新星相比,发现一款新菜肴对于人类的幸福更有好处。”这位美食家曾用20多年的时间,细心记录下了他对美食的见识和心得。1825年12月,萨瓦兰决定把这些文章结集出版,定名《厨房里的哲学家》。该书出版之后,整个世界都为之震惊,巴尔扎克(HonoredeBalzac)为他作序,大仲马(AlexandreDumas)则受他启发,出版了《大仲马美食词典》。早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萨瓦兰的作品就被介绍到中国,钱钟书、徐志摩、林徽因等人,就曾提到过这本书、这个人。
 
  “人活着,不是单靠食物。”但这句话的本意并非否定美食!一位智者这样说:“我认为人生最美最善的是,在上帝所赐的短暂岁月中尽情吃喝,享受自己在日光之下劳苦得来的成果。”我常自勉:既要多多读书,又要好好吃饭,因为美文滋养灵魂,美食滋养身体。在美食与美文之间寻找平衡,有两个人做得最好:一个是古代的苏轼,另一个是当代的汪曾祺。苏轼既有“发愤识遍天下字,立志读尽人间书”的高雅的志趣,又有“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俗气的嗜好。汪曾祺是著名的散文家、戏剧家,又是公认的美食家,他居然长期受邀担任《中国烹饪》杂志特约撰稿人。
 
 
  烹饪与创作,皆要用心而为
 
  喜欢美食的人多会产生烹饪的兴趣,喜欢美文的人多会萌发创作的冲动,既喜欢美食又喜欢美文的人则会同时爱上烹饪和创作,苏轼和汪曾祺就是这方面的例子:两位都有出众的文才,都有超群的厨艺。当然,例外肯定是有的,袁枚就是典型的例子:此公一生爱好美食,钻研美食,甚至还出版过美食专著,但他从来没有下过一次厨房,没有闻过一回油烟。无论创作,还是烹饪,我都处在极低的水平,专业作家肯定看不上我写的文章,专业厨师肯定吃不下我做的饭菜,但我真的喜欢创作,也真的喜欢烹饪!因此,我愿意走进书房,用心创作美文,也愿意走进厨房,用心烹饪美食。
 
  我一直觉得,烹饪和创作很像:烹饪要有锅碗瓢盆,创作必备笔墨纸砚;烹饪要买柴米油盐,创作得读诗词歌赋;烹饪要用煎炒烹炸,创作需练学问思辨;烹饪调出酸甜苦辣,创作表达喜怒哀乐。烹饪也好,创作也罢,都必须遵循某些基本规则,但又不能太过依赖那些规则,饭菜好不好吃,文章耐不耐看,均由细节决定,那就要看操作者是否有心,是否用心。我始终认为,美食之美不在食材,美文之美也不在素材,一盘土豆丝也能让人回味无穷,一篇通讯稿也能让人百读不厌,根本原因就在于有心、用心!每一道美食,每一篇美文,都凝聚着汗水和心血。没有厨房里的聚精会神,就没有餐桌上的美味佳肴;没有书房里的字斟句酌,就没有书本上的奇文佳句。常有学生、读者问我:怎样才能学会创作?我常以烹饪为喻,阐述我的看法:多吃饭,就能学会烹饪;多读书,就能学会创作。每次谈到这里,都会遭到反驳:为什么有的人吃了一辈子饭也不会烹饪?读了一辈子书也不会创作?我的回应非常简单:那是因为没有用心!民间有句俗语:“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各行各业,莫不如此!面对一桌美食,“外行”只顾大快朵颐,“内行”则会细细琢磨:某道菜用了什么食材?放了什么调料?厨师怎么做到如此之美?面对一本好书,“外行”只知拍案叫绝,“内行”则会慢慢品味:某个用词恰到好处,某处描写精彩绝伦,某段分析淋漓尽致,作者为什么这么牛气?
 
  我去餐馆用餐,遇到特别喜欢的菜肴,就会不由自主地琢磨一番。几天之后,家里的餐桌上就会多出一道新的菜品。我不知道这个算不算“侵权”?但肯定属于“抄袭”。孩子们知道我有这个习惯,就常怂恿我挑战新菜。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掌握的菜品越来越多,下馆子的次数越来越少。去年下半年,小区门口开了一家主营黄焖鸡的小店,孩子酷爱这道美食,我就偶尔带着她们解馋。春节期间,孩子们“激”我:敢不敢挑战一下黄焖鸡?当天中午,一盘黄焖鸡就摆上了餐桌。大女儿对着全家人说:“现在,我算是知道小餐馆的生意为什么不好做了,就是因为爸爸这样的人多了起来!”我的这个习惯也用在了读书上:读到一篇精彩的美文,就会情不自禁地品评其优点,想方设法地发现其硬伤,目的只有一个——努力提升自己。由于做过图书编辑,后来读书,居然也留意书之装帧。
 
  用心烹饪,家人的肯定是最好的奖赏;用心创作,读者的点赞是最大的动力。近些年,工作忙,压力大,常感身心疲惫。遇到节假日,我会约三五知己,来家里小聚。炖一锅陕北羊肉,做几道拿手好菜,大家无拘无束地吃着,天南海北地聊着,真能心旷神怡,宠辱皆忘!看着盘子见底,我感受到了朋友对菜肴的褒奖。这样的时刻会有一种错觉:正在进行的,是一场接受恭维的新书发布会。
 
  下厨房,进书房,我都开心,但其中亦有苦恼。我喜欢烹饪美食,但不喜欢收拾厨房,尤其是一顿大餐之后。下过厨房的人都能知道,菜越“硬”,占用的厨具越多,厨房自然越乱。案板、刀具、炒锅、锅铲、漏勺、电饭煲、压力锅……灶台上一片狼藉,水池里乱七八糟,那阵势,真的让人头疼。创作也是如此!写完一篇文章,书桌上总是堆满了专著、报纸、杂志、词典、笔记、散页……收拾凌乱的书房,苦恼指数一点都不低于收拾凌乱的厨房。这两件事,我统一称之为“打扫战场”。
 
 
  厨房与书房,皆有人生智慧
 
  厨房用于烹饪,书房用于创作,但厨房的功能又不限于烹饪,书房的功能也不止于创作。无论厨房,还是书房,都能直通心房,让人感悟人生,收获智慧。老子学识渊博,智慧超群,此事尽人皆知。令人有些意外的是,这位大思想家不仅精通厨艺,而且善于通过烹饪参透人生智慧,悟出人间大道。他曾说过:“治大国若烹小鲜。”大意是说:所谓“治大国”,其实并不难,和我做一道小菜没什么区别,只要方法得当,就能举重若轻。他居然在厨房里琢磨出了治国之道!我辈凡夫俗子,没有老子那么高的境界,但只要用心烹饪,也能收获智慧。从下厨房到进书房,我明白了很多道理!
 
  从厨房走进书房,我学会了在身体和灵魂之间寻找平衡。有人问亚里士多德(Aristotle):“你和平庸的人有什么不同?”亚里士多德回答说:“他们活着是为了吃饭,而我吃饭是为了活着。”我要活着,所以我必须吃饭,但我活着,不能只顾吃饭!我下厨房,是因为我喜欢美食,喜欢烹饪,但我从不以“吃货”自称,也很害怕旁人给我贴上这样的标签,尽管在当下的语境中,这个词已经不再含有贬义。所以,我走出厨房,就进书房,我要通过大量阅读提升自己,通过创作美文服务读者。下厨房是对身体负责,进书房是对灵魂负责,既下厨房又进书房的人,不会“禁欲”,也不会“纵欲”!
 
  从书房走进厨房,我学会了在家庭和工作之间寻找平衡。高建群在一篇怀念路遥的文章中写道:“一个天才的出现,对社会来说是大幸,对家人来说倒是未必。”我当然不是什么天才,也不能给谁带来“大幸”,但我长期沉迷阅读,坚持创作,以致无力照顾家人,对她们来说,这显然是一种“不幸”!所以,我常走出书房,走进厨房,以烹饪美食的方式,弥补对家人的亏欠。无论节日大餐,还是家常小菜,与家人围坐一起,就能吃出和谐,吃出温馨,吃出快乐……一家人边吃边聊,有说有笑,听孩子说说校园见闻,给她们讲讲百科知识……享受美食的时光,她们就不会觉得自己那么“不幸”了!
 
  从厨房走进书房,我懂得了耕耘和收获之间的微妙关系。总体而言,我一直保持着旺盛的创作热情,但偶尔也会心灰意冷,萌生退意,因为我会怀疑创作的意义:我的那些文字,究竟对他人有什么益处?某次走进厨房,终于恍然大悟!我做菜讲究营养搭配,这道菜要高蛋白,那道菜要低脂肪,一点都不含糊。家人吃过,身体不会立即就有明显的变化,但长期科学饮食,就能收获健康。读我的文章,大概率换不来“千钟粟”、“黄金屋”和“颜如玉”,但我坚信,长期阅读,就有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拓宽胸怀,淡看得失,直至认识真理,发现永恒。相信会有收获,耕耘就一定更有劲头!
 
  从书房走进厨房,我接受了华丽和朴素之间的随机切换。每一个家庭的厨房,都可能烹制大餐,但多数的时间只做小菜。有一阵子,我对华丽的大餐充满兴趣,对朴素的小菜不屑一顾,因为前者更具挑战,更受欢迎。于是,做小菜时,我就会有些敷衍。后来改变了看法,是因为我在书房里遭受了挫折。创作20多年,码字200多万,产出过华丽的“大餐”,但大多属于朴素的“小菜”,不是还一以贯之地认真创作吗?写作可以如此,做饭为何不能?再次走进厨房,我就开始细细琢磨小菜。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哪来那么多“大餐”?我们欢迎华丽,却不应拒绝朴素,任由两者随机切换吧!
 
  下厨房,进书房,本质上都是艰辛的劳动,但我总能从中感受到快乐,所以我越来越喜欢书房,也越来越喜欢厨房。人间的有些快乐,只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比如踢球:胜者欢呼之时,败者就在旁边哭泣。烹饪和创作的快乐,却能把快乐分享、传递给他人!烹饪离不开厨房,但也需要走进书房,让烹饪者沾一点“书香气”。走出书房,再进厨房,我们的烹饪就不会只为酒足饭饱,菜肴就能吃得有品位,吃得有情怀。创作离不开书房,但也需要走进厨房,让创作者沾一点“烟火气”。走出厨房,再进书房,我们的创作就不会成为纸上谈兵,文章就能读出“泥土气”,读出“人情味”!
 

【作者简介】 李世峥,男,汉族,1979年1月生于陕北农村。受家庭熏陶,自幼跟从基督。曾先后在两所基督教神学院攻读神学五年,2001年起在教会全职侍奉,2004年接受教师(副牧师)圣职,2010年接受牧师圣职。现任一基督教杂志责任编辑,并参与基督教图书出版事工。同时,在一教会参与讲台侍奉及圣事,亦在圣经学校做兼职教师。博主向来爱好写作,成为传道人之后,对文字事工有所看见,亦有所托付,因而一直致力于文字侍奉。1998年以来,已在全国主要教会刊物发表文章160余篇,共约60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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