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逢先父章文明六十诞辰
奶奶曾对我说过多次:“你老汉生于1953年农历五月初九,下午太阳还有一丈高的时候,地点是我的娘家垫江新民(现改名双河口镇)石人山坎脚毛儿沟董家大湾。”
老汉就是四川话里对爸爸的称呼,提起父亲每个人心里都有父亲的形象,绝大部分的父亲都是伟岸的,大有能力的天使。我的父亲也不例外。他虽七岁丧父,但逆境并不能阻挡他进取的心,在他的孩童时代,由目不识丁的奶奶教育竟然可以连跳两级读完小学升初中,后来即便有老师帮补也未能念完初中,实在遗憾。(我儿经纬早慧过人,学习成绩很好,想必是爷爷的遗传基因隔代遗传发挥作用吧。)
父亲不到16岁就改了年龄参军到西藏察隅县,不满17岁就入党,现在指挥某集团军的曾冉将军是父亲的同批战友也是同乡,父亲入党之时他尚未入党,连连祝贺。如果父亲不是因提干受不良武装部长陷害,父亲恐怕也能居军中要职,如果后来不是母亲的短视而令父亲离开驻守七年的部队,不知道他今日是不是尚在?
可惜,世上的一切假设均不成立,父亲的身躯化为泥土,灵魂归于安息之所。
父亲提干受阻,是当年垫江的武装部被一位张姓部长把持着,张夫人非要将自己的妹妹介绍给父亲,父亲耿直,已有女友岂能答应?而那时没有地方调查祖宗三代成分的证明材料,部队也无法提干。部队连发三封调函,张部长理都不理,父亲的军中前程就这么第一次毁了。
父亲善骑,因此进到部队即刻被T w连选中,有一次骑马训练,父亲一马当先,将后面的战友甩了老远。突然发生雪崩,十五位战友被埋,父亲反身冒险刨开积雪救人,可惜只有一双手,只救出最前面那位,正是排长,其他战友长眠雪中。那位获救的排长极重救命恩情,一路升迁,常有提拔父亲来谢恩之意。1976年他下到西藏察隅地方公安局担任局长,刚好有名额从部队选人,第一个就想到了父亲。
父亲军中提干受挫,现在正有机会脱离做“农二哥“(垫江话对农民的称呼),当然是应承。可惜母亲反对,因为母亲已经怀着我,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产了。她只想到父亲去做公安,必定会嫌弃她这个农民妻子,因此反对父亲去做公安。
母亲吵着要回垫江,父亲爱妻爱子心切,竟然做了一个决定,草草退伍,用他当年的话说:“农村也要活人,本来自己就是农民。”
父亲的耿直就是这样的单纯,他在邻居介绍母亲之前有未婚妻。父亲在部队常年跟她通信,大约在1973年末,父亲去信说即将提干,女方便不再回信,父亲苦等,直到领导准了假期才回家乡,没想到女方已经转嫁他人。原因就是那个提干,因为那个年代城乡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父亲提干将来就是城里人,那个地主家的女儿知道自己的成分不好,会耽误父亲。
我想父亲爱情受挫一定非常难过,好好的一段缘竟然给城乡之别耽误了。
父亲回乡之后,住在母亲家。而母亲在我两岁的时候竟然意外的接班的名义进城,父亲反倒是地道的农民了。母亲接班是因为外公退休,要从子女中找一个未婚的孩子来接班,那时符合条件的只有小姨。当外公居委会的人问我家邻居小姨的名字时,邻居竟然记错了,将母亲的名字填进了那张表格里。那时是不能改的,就这样已婚又生了我的母亲反而轻松作了工人。
父亲是位乐天派,家里一工一农正好互补。他从松林村的普通社员被选为四队的二组组长,一年后选为四队队长,一干就是任劳任怨的七年,每年农忙,我家的庄稼都是最后一个栽,最迟一个收。父亲总是帮助社员先收完了,才理会自家的田地。
后来,村里要设一个管理计划生育的村官,父亲被推选。
父亲常年劳动还要去管计划生育这样违背良知的事情,他从乐天派变成了郁闷派,每次“摸夜螺丝”(抓超生)回来,都会喝醉,似乎不喝醉就不能麻木自己的良心。
其实,那年月从县里到乡下,那个计生干部家庭不是两个以上的孩子?我虽是独子,但也抱养弃婴,有个妹妹。计划生育再严,也是人情大过王法,总有办法给化解了,父亲照样做管计生的村官。
我吃的第一个哈密瓜是父亲他们出差去新疆抓超生带回来的。我很小的时候即随父亲他们各村的计生干部组成的工作队到其他乡里执法,眼见计生残忍的事情很多,侵权事情太多,比如扒房、强卖家具、甚至诛连邻里,强制引产那是家常便饭……
抓超生的残忍,真是罄竹难书。
父亲怎么也想不到,他这个计生基层干部,竟然培养了个超生儿子,像杨支柱教授那样呐喊还身体力行跟计生较劲,一胎接着一胎的生,坚决支持废除这个伤天害理的政策。
在这里并不是批评父亲,因为他不过是时代的棋子,受上面的迷惑,眼界狭隘的蒙蔽。但他虽管超生,实则我们那个村是超生最多的村子,每次来抓,他都叫我去放风叫人先跑躲起来……
父亲突发高血压,走得突然,享年38岁。那时我还是懵懂少年,我的天空金色阳光中被黑云填满。怎么也想不到,伟岸的父亲会趴下就不再起来,怎么也想不到说砸锅卖铁也要供我读书的父亲丢下我不管。
儿时与父亲到十几公里外的西山煤矿担煤的一幕幕还在眼前,天蒙蒙亮就要出发,翻越两座山,回来已经是傍晚。我还记得第一背回了八斤煤炭,后来十一岁的时候最多的一次背了四十斤。父亲一路上跟我谈心,他提到自己八岁就开始在同一条路上捡拾煤核,屡屡路过白龙洞那里的一处庄家店子,告诉我那是1960年,爷爷因饿着肚子还要来挑煤炭而累死的地方。
爷爷在大饥荒之年饿死那年也是38岁,祖祖(曾祖父)38岁那年,家道还算殷实,房屋树十间环绕着一个大水塘。可惜邻居通匪,引来土匪入侵家园,祖祖刚毅不配合土匪,土匪纵火烧了家园。据族中长者讲述,祖祖被土匪打伤,还要安葬两日内气死的八位亲人,那是怎样的一种悲惨,心力交瘁是怎样的一种悲怆。
祖祖在埋葬他们之后倒下,留下遗腹子让十几岁的爷爷照顾长大。
今天是父亲节,又逢先父六十诞辰,我内里十分的忧伤,哭我的父亲,哭父亲的父亲,哭父亲的父亲的父亲。百年家族史多少血泪,传承到我的身上,由我继续谱写这血脉之歌。
我跟父亲、爷爷一样,都是自我摸索成长。我在为人父差不多八年的岁月里学习做一个父亲。相较父亲,我并不称职,特别是对于长子经纬,聚少离多,不能在身边教育他,令我内心不安;对于女儿妙言,妻子常常怨我过于宠她,百依百顺;对于次子经纶还小,妻子倒是没有怨言,每天最享受的时光就是忙碌之余,跟他们同度天伦。
今天很早我就起来祈祷,如今坐在电脑前讲述关于父亲的一些往事,希望孩子大点读给他们听。
窗外淅淅沥沥的下着雨,正是我此刻的心情。每当我深陷回忆的时候,我才知道我肩头的担子是那样的沉重。如果没有超越的信仰,我怕是早就崩溃了。
对于很多人结婚是一种渴望,对于我是需要勇气的。仅仅因为上面三辈人都有38岁这道生与死的门坎。我曾给自己一个最低的要求,不到38岁不结婚。因为我不想妻子变寡妇,儿女没有父亲。因此,我在恋爱的时候总有阴影,特别是面对谈婚论嫁总有一种恐惧。但天上的父亲安慰了我,给我力量,在我28岁的时候勇敢的结婚了。勇敢的做了三个孩子的父亲!
感谢天上的父亲,赐我力量更新。我在过去的近36年里,实在是蒙了天上父亲的看顾走到如今。那血肉的父亲之爱浓烈,但抵不住岁月的无情,但天上父亲之爱永恒,在祈祷里一次次怜悯,在祈祷中一次次转危为安,那些经历弥足珍贵,尝过的天上父亲恩典的人才能体会。
怀念父亲,怀念他曾经对教会的支持,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相信上帝,我记得那年他跟母亲一起在伙食团坡挖红薯,不知道他是讨好母亲还是说笑,他指着窝盖土说:“你看那窝盖土坡多圆啊,要是在上面盖个教堂多好啊!”
当时根本想不到,那时的农村现在都被城市化了。母亲说,你爸爸当年的话真准,县里的老教堂被改造了,那里正在筹建一座新教堂呢。那么穷的地方,奉献那么少,要修教堂那里有钱呢?天上的父亲感动一位在温州创业的基督徒,一次奉献50万元,完成了购地的首期款,真是神迹啊。
如今埋葬父亲的坟地被平为偌大的体育场,数百米外的窝盖土上将要建起一座大教堂。当年父亲厨艺高超,礼拜天常心甘乐意跟着母亲去教会煮饭给那些徒步数小时来聚会的信徒吃饭,我想他内心深处该是信上帝的吧。为他服侍过的众人,偷放掉的超生大肚皮们。想到耶稣说过:“凡因你们是属基督,给你们一杯水喝的,我实在告诉你们:他不能不得赏赐。”(《马可福音》9章41节)我就为父亲欣慰,愿上帝怜悯他一生的辛勤付出,为家庭的操劳,为众生的奔波。
虽基督教的教义说不能为死人祈祷,但我仍然恳求上帝饶恕我家族中从祖先姜子牙而来的一切罪愆。旅美学者范学德老师爱心很足,他曾越洋来电安慰我不要担心38岁这个看上去是家族的生命之坎,将我全然交在上帝的手里,因为生命的主权在于造物主上帝。从天上父亲而来的归给祂使用,我在天上父亲的的手中,还有许多未竟的行程。我无悔的是跟随了耶稣,到我生命的尽头,我能像使徒保罗那样没有遗憾:“我现在被浇奠,我离世的时候到了。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提摩太后书》4章6-8节)
2013年父亲节来了,谨以此文纪念先父章文明,祝福天下父亲节日快乐,孩子们健康成长!
2013年6月16日早上7:00-9:00初稿,
【作者简介】 章以诺:雅博网作者,重庆垫江人。西安工程大学服装与艺术设计学院毕业,北漂三年,摆过书摊,做过演员,摄影师,参与过航空乘制服设计,归主后南下虎门创业,成功与失败之间曾赴川震灾区一年多。现居广东东莞,全职侍奉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