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时候
2016-01-20
作者:范学德
来源:作者原创我也要投稿
1. 今日清晨,在故乡,是良宵佳节,大年三十
坐在开往芝加哥的早班列车上,看着身前身后的美国人,我想家了。我想起了年迈的老母亲,想起了兄弟姐妹,想起了群山环绕的故乡,还有山脚下的那条小河,我想起了过年。
过年了。过年了。想着,想着,我流泪了。
这是个不该想家的日子,一个该被忘记的节日。在异国他乡,在这清洁整齐的芝加哥街头,我看不到一点节日的气氛,看不见那红红的春联,红红的灯笼,我看不见那喊着笑着跑着跳着在各家各户串来串去的小孩子,和他们那被北国寒风吹得红通通的一张张笑脸。在匆匆走来走去的白人黑人中,我看不见我的亲人。我的亲人在中国。中国,你在大洋的那边。
美国。日历上没春节。春节,不是白人黑人的节日。
可我化为骨灰也是中国人,我怎能忘了过年!
小年一到,大年就近了。过小年前家家要大扫除,把屋子里外收拾得乾乾净净的好迎接大年。八九岁的我头上蒙一个破毛巾,拿个长长的扫帚,东一下西一下地扫,真好玩。藏在墙角旮旯的灰尘统统被赶出来了,屋子,一下亮了,心,也亮了。
人渐渐长大。虽然年年还大扫除,但那份喜悦却消失了。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心,我惊讶地发现了,原来世界上最脏的地方不在墙角,也不在垃圾堆或者茅房,而在人心里。一切最邪恶、最黑暗的东西都是从人心里流出来的。我看着我的心,那里头的灰尘越积越厚,越扫越多了。我不得不问自己,我的心哪,你的黑暗有深?问自己,我问得心寒、意冷、情凄凉。问苍天,苍天高高在上,无言、无语。我茫然了。
但我还是要问。问我是谁?问我的心你为什么有这多的黑暗?
2. 过年的时候,人祈祷盼望平安。
那是哪一年记不准了。只记得独自一人拖着疲惫的身心从外地赶回家过年。太累了。我只想在亲人温暖的目光中,让那刚刚受过摧残的心不再流泪,不再流血。
三个小侄女把我轻轻地拽到一边,打开一卷年画让我看。画是她们用攒下的零花钱买的。“你得先闭上眼睛。”
好吧。
“睁开。”
好吧。啊!我看到的是多么可爱的年画:几个胖胖的小男孩正在戏水,胖乎乎的笑脸,笑开了春花,笑起了春风阵阵。
小侄女们又命令我闭上眼睛,睁开;再闭上,再睁开。我不敢再看了。一张接一张的年画;画的都是天真烂漫的小男孩。
她们要我和她们一起把年画贴在爷爷奶奶的房间,贴在我休息的房间。我强扮笑脸和她们一起贴年画,但心已木然。
哥哥和弟弟的四个孩子中,只一个男孩。于是,就几个小女孩也盼望她们能有个小弟弟。她们盼哪,盼了好多年,终于盼到了个小弟弟。又盼了两年,才亲眼看见了回国探亲的小弟弟。她们亲他,抱他,给他买好吃的,领他四处玩,问他想不想大姐姐,喜不喜欢小姐姐。她们告诉他,你是中国人,你的家在中国。
今日她们思念的小弟弟在天涯。昨天他还问爸什么是过年?他不懂得为什么中国人那么盼过年,过年,为什么要回家。初一,为什么要说过年好。
是啊,回家寻找的是什么?是归属与接纳,还是爱?也许是平安,是安宁。也许什么也不是,回家,就因她是家。
是啊,过年不能不说过年好,那是对幸福的盼望,那是祈求平安。多么希望岁岁平安,可为什么我愿落空,梦成幻,心碎、意冷。人哪!你怎么活得这么累,这么苦,这么烦?人生可曾有平安,平安是什么?我问贤哲,智者不语;我问青山,问绿水,青山苍苍,绿水悠悠,是歌唱,是低吟,还是哭泣,我听不明白。
直到那一天,听到他我说“凡劳苦担重担的人,可以到我这里来,我就使你们得安息。”蓦然回首,我看见耶稣爱我,为我死在十字架上。奔向耶稣,我心灵得安宁。
3. 过年的时候,是想家的时候。
一想起家,就想起了慈爱的老母亲。年迈的老妈妈啊,你现在是看着大家包饺子,还是和儿孙们一起吃年夜饭?妈妈,你知道你此刻一定会挂念在美国的儿孙,我好像都听到了你正在念叨我们。妈妈,儿也在想你,心中一个劲地念叨妈妈,在过年的时候,孩子比在平常的日子里更格外地想念你。
妈,儿谢谢你。你的养育之恩儿终生不忘。靠着爸爸每月挣的四十多块钱,你居然把我们姐妹兄弟六人拉扯大!儿实在想象不了你心头经历的艰难,不明白那么多年你是怎么一天一天地熬过来的。从儿记事起,儿没见你哭过。但孩儿知道,为了我们这一大群弟兄姐妹不被饿死,妈妈你在背地里一定落了许多的泪,那令你心酸的泪、心碎的泪。
妈妈,儿此刻又想起了去年回国探亲的情景。转眼间,又是离开家门的时候了。那一天,我说妈你不要下地送我,但你坚持拄着拐杖下了地。我说,妈,对不起你,这次回来没能天天在家陪你。儿子没有办法,不能不出外去传福音,一走就是好几天。
妈你笑着说,孩子你走吧。回去好好照顾两个孩子。
妈妈,你快八十岁了,你身患半身不遂十多年了,每走一步,你都要喘口气;走几步,你就得歇一下,但你还是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挪到了家门外。妈我劝你别走了,别再送我们了。就站在家门口看着儿孙们离开吧。但你还是笑着说,孩子,让我送送你们吧,这一去这么远,还不知道你们哪一天能再回来。
从家门口到院子的那个大门,只有十多米,但妈妈你是一步一步地挪到了那里的。你站在大门前,要亲眼看着儿离去,看着你的儿子和孙子、孙女一步步离开家,你要让儿孙们在离开家时看到你脸上的微笑。
妈,你多保重啊!妈,你回家吧。妈,我还会回来看你的。
妈妈,你快回家吧,儿子不敢再回头看你了。可儿忍不住还是回了头,再看一眼你─我慈爱的母亲。再回一次头吧,把妈妈的笑容看在心里!我不知道啊,再回来时,我还能不能见到我的好妈妈。
妈妈,儿曾作过许不孝的事。但感谢上帝,他救了我,并使孩儿做了一件真正孝顺母亲的事,在妈妈你白发苍苍时儿子把福音传给了你。感谢上帝,他倾听了孩儿的苦苦祈祷,妈妈你的心归向了耶稣。妈妈,你知道吗?羊羊──你那五岁的小孙子,他虽只见过你两次,但他爱你,想你,睡觉前,他常常跪在床前,为你─他的好奶奶祷告。
慈爱的上帝,求你恩待我的老母亲,保佑她平安。
4. 想起了过年,就忘不了回家,就盼着回家。
少年时,不知乡愁的滋味。只是奇怪在外地工作的爸爸,为什么十多年来从不回家过年?原来,那十几年间,爸爸年年想回家过年,但是,为了多挣那三五圆人民币的加班费好养家糊口,他只好一个人在外过年。后来,大姐大学毕业了,被分到外地工作。隔着山山水水,年复一年,她赶着回家过年。然后是二姐。再然后,是我。年年岁末,急急忙忙地赶火车,赶汽车,赶在大年初一前,回家过年。
过年了,应该回家;回家了,才是过年。直到听爸爸妈妈高兴地说“回来啦,累不?快上炕,快吃点东西”
累。真累。不,不累。到家了,过年了,累也是甜的。
年年回家,回家过年。
直到那一年,一九九二年,人在美国,再也无法赶回家过年了。从那年起,整整过去七年了。七年哪,即使在梦中,我也回不了过年时的家。
哪一年,我能再回家过年?可那时的家,还会是原来的那个家吗?不想了,不敢再想了。
望着飘来飘去的白云,踏着绵绵无际的白雪,我这颗思家的心哪,你在何处漫游,又在哪里停住?那道不尽的乡情、乡怨、乡愁,能卷入白云,还是融入白雪?这么多年来,自己就好像是一只孤舟,独自在无边的大海中漂泊。长在乡村,渴望到大城市中见见世面;城里不新鲜了,出国;在国外漂泊,累了,又渴望回家。漂泊,不停地漂泊。我的生命之舟哟,你要漂到何方?漂泊的游子啊,你为什么要回家?家哟,你在哪里?茫茫宇宙,茫茫人海,那使我心灵安宁的永恒家园在哪里?我要寻找,我苦苦地在寻找。
我曾相信:漂泊是人的宿命;绝望是生命的尽头。但今日我不再漂泊,不再绝望。我找到了耶稣,我的上帝。我回家了。
家真好啊。
上帝的慈爱目光,是我永恒的家圆。
5. 想起了过年,最怀念的就是全家大团圆。
全家人坐在一起包饺子,吃年夜饭。全家人坐在一起,谈家常话、守夜。全家人在大年初一起来了,乐融融的,第一句话总是“过年好!过年好!”全家人在一起,一个也不少。但愿人长久,岁岁团圆。
死亡为什么来得那么快,那么无情。以往,总觉得死亡是他人的事,如今,刚入中年,就看到了亲人一个个离自己而去。舅舅去世了,姨姨去世了,直到那一天,父亲也去世了。
父亲走了,从此,全家团圆成了一个永远圆不了的梦。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人哪,你为什魇么却偏偏执著地追求着团圆?上帝啊,我感谢你!是你让我看到:人生的尽头不是永恒的灭亡。尘世的别离,不是天人永绝。团圆不再是难圆的梦。信你的人,有永生。
今日,异国的三十清晨,故乡的三十深夜。我要祷告,奉耶稣的名祷告。慈爱的天父,我想念我的亲人,想念我的骨肉胞。求你用你的慈爱伶悯他们,保佑他们平安,呼召他们成为你的女。天父啊,虽然今年过年的时候,我无法和亲人团圆,但我等待你答应我的那一天,那一天我和亲人们在天堂相见,永不分离。
1997 年年三十,在去往学校的列车上,含泪写就初稿。
【作者简介】 范学德,50年代出生在中国大陆。19岁入党,1978年考入吉林大学哲学系,1985年考入**中央党校,获硕士学位。在中共辽宁省委党校教授哲学多年后,于1991年秋来到美国。在教会中与基督徒激烈辩论信仰三年半后,于1995年年初信耶稣,成为基督徒,一年后到慕迪圣经学院读研究院。毕业后他经常在北美、欧洲、澳洲等地布道,其它时间从事写作,出版了《我为什么不愿成为基督徒》、《心的呼唤》、《梦中山河——红小兵忏悔录》、《活在美国》和《细节中的文明——寻找美国的灵魂》等十多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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