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船开到水深之处

——读《里外更新》论及成为一个你

本站作者：罗博学

在福音书中，耶稣告诉过他的门徒：将船开到水深之处，下网打鱼。门徒们诧异地说：“我们劳碌了一晚上，都没有打到鱼呢。”门徒毕竟对耶稣的事有所耳闻，心想他定非凡人，于是照着主的话，将船开到水深之处，果然打到了很多鱼！

对于这段故事，熟悉圣经的朋友一定耳熟能详。我刚信主时，最喜欢读福音书，简单、明了。当然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比如这一段，“将船开到水深之处”和“打到鱼”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如果我今天去钓鱼，将鱼竿伸到水的深处，是否也能像门徒那样满载而归？我看未必！

表面看来，耶稣的话指向一个物质世界，并且这个物质界深受时间、空间的限制。如果仅仅以单面性思维解读耶稣的故事，的确能被超自然力量所折服——他的五饼二鱼，他的水变为酒，他令拉撒路起死回生……福音书所记载的这些神迹，当然印证了耶稣的真实身份——神的儿子，犹太人素常等候的弥赛亚，人类的救主！但是这些神迹和两千多年后的我们，究竟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是不是只要虔诚信主，也能让大山挪开、让死人复活、让水变为酒呢？圣经中描绘的大山、水、酒、饼和鱼，以及其他事物，仅仅是物化的存在，还是一种意象的表达，并且有更深的含义？耶稣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难道仅仅是自我证明吗？信仰，仅仅停留在“祂的神迹”这个层面吗？

一种感性的信仰的确仅停留于此。我想，对于《里外更新》的作者克莱布先生来说，他一定对此深思良久，也有切身的体会。他在该书“导言”部分，掷地有声地指出：“今日基督教的普遍信息，正与《圣经》真理的重点背道而驰。他们宣讲在这个堕落的世界里，信徒能过一个风平浪静的人生。”他看到了当今基督教兜售的廉价的福音——“无论是极端保守派那种以守条文为主的教导，或是新灵恩运动所主张的降服在圣灵大能下的人生，其主要应许都是一样——今生的福乐。”

我被作者如此开门见山、非常真实的表述吸引了。

这本书，我读了三分之二，带给我的冲击不言而喻。这是我迄今为止读到的关于心灵成长最有益的书籍！我发现，作者以智慧地剖析、入木三分地解读、犀利坦率的文风，谈到了很多宗教人士不敢企及的问题，这些问题，一度也是我的困惑。比如，很多人对奥古斯丁的名言倒背如流：“主啊，我的心灵若不在你那里找到安息，便永远烦躁不安。”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安息”是一种神秘经验，或者是“完全交托”的表面化的信心体现？我也在很多地方引用过奥氏的这句话，以显得自己学识渊博，恰恰与奥氏对信仰的体验和理解相去甚远。我发现，信主后，有一个潜在的问题：很多术语和教条，哪怕是多么圣洁、宝贵的真理条文，多么宏伟、光明的圣人语录，也只是一种概念，偶尔还能扯出来，吓唬吓唬那些没有信仰的人，证明自己是有信仰的，不是爬行动物。直到有一天，肤浅的信仰失去了心灵层面对基督的认识和信靠，不足以解决现实的各种问题和冲突，那种伪善的信仰，其脆弱实在不堪一击。

为什么当今很多人对基督徒的印象，都如出一辙地相似呢？好像基督徒成了伪善的代名词。他们一遍遍强调着博爱，自己却无力饶恕最亲近的人；他们口唱“人都是罪人”，逃避犯错后良知的谴责，以及尽可能不去做一个公民。恕我直言，身边有太多人对基督徒的信仰不屑一顾，在基督教团体中更是感受不到信仰的力量。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里外更新》给我们一个大致的轮廓：信仰，如果忽略了心灵层面，就成为了一种机械化的动作，毫无生命力。

跟随克莱布提供的线索，我似乎隐隐约约找到一个方向。那个方向，不是通向外部的对他人的定罪和指责，当然，你可以对环境不满，对人事物有看法，这很正常，需要谨慎的是，如果助长这种不满情绪，不及时处理，有可能带来更深的痛苦。克莱布教导读者学会“探视自己的内心”。他认为，探视内心，是改变的第一步。“探视”一词用得极好，就好像形容一个小偷，偷偷摸摸、非常谨慎地进入了大杂院，然后在一个黑暗的角落，轻轻地窥探窗子里的人，这需要极大的勇气。

当我遵循作者提供的指南，尝试探视自己内心的时候，带出的是一连串的不可思议！我被克莱布细腻、具有洞察力的描述震撼了。从来没有一位灵性导师，对我们表层之下的心灵处境和心理状态，有如此刚柔并济地呈现。我发现，在我表面的和善之下，隐藏的是苦毒的、未经处理的心灵，当我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时，这种潜在的暴力极有可能爆发；在我口口声声唱着“尊贵圣洁的主”之后，仍然走不出情欲的漩涡，那些网络上随时跳出的色琴窗口，轻而易举征服了我的全部；当我对很多社会现象奋笔疾书时，其实暴露了自己最深处的羡慕、嫉妒、恨……到最后，我竟发现生命的实质，已经一无所有了。即便一无所有，还要编织出一幅美丽的图画——我走在大而可怕的旷野，如同以色列那般壮烈，却始终不愿面对伤痕累累的心灵。

阅读《里外更新》，的确需要信心和勇气，同时要有一颗真诚的心。如果不做好心理准备，作者的话极有可能让那些正统教会中的基督徒们“跌倒”，你会发现，他怎么这样啊？他还是个基督徒吗？

我记得灵修作家梅顿曾说：“成为圣人，意味着成为你自己”。我不知道他的原意，按我的理解，如果连人都做不好，就别提神学意义上的“成圣”了。这不是说必须做一个正人君子，而是说，成圣的前提，必须先是一个纯粹而真实的人。人的软弱、有限、破碎、伤痛、悲欢离合、生死离别，我们都必须具有。甚至，这些都是“人”的属性。遗憾的是，很多基督徒给人的是一种不真实的感受，包括我身边一些朋友，也曾善意地忠告我，只是用了“空中楼阁”这个词。他们觉得我是生活在空中的人。起先，我不同意朋友的观点，可是当我越过自己表面的行为模式和生活习惯，转而探视内心的时候，我发现，我实在不是一个真实的人，换句话说，我们信主后，想方设法用很多的既定原则、教条主义、以及先入为主的看法，将最真实的心灵体验隐藏起来，将自己包装成为真理的斗士、邪恶的对抗者、时代的弄潮儿。直到最后，如同克莱布观察到的，很多教会牧者都没有朋友，很多基督徒的社交圈也在逐渐缩小。

这不能不说是我们的悲哀，是教会的怪圈，也成了福音的拦阻。耶稣要我们用心灵和诚实敬拜。这句话我们同样耳熟能详，但用心灵和诚实敬拜，意味着什么呢？诚然，整个社会，在心灵的失落、诚信的缺失中，遭遇数次风浪。却少有从个体的心灵入手，进行全人的更新。这也是作者在这本书中向我们传达的信息。一个人，真实地面对自己的处境，用探视的眼光直面心灵的隐秘地带，才会及时处理内在的问题。那些永不被满足的饥渴心灵，正在以赌博、酗酒、色琴、杀戮、语言暴力等各种方式，不断的制造伤痕，剥夺个体的幸福体验。

大约十年前，我在精神病院呆过一段时间。在这个怪异的地方，我相遇了无数受伤的生命。我每天要去氧吧，换上一袭纯棉质料的内衣，一个小时后，又开始作磁疗，隔着窗玻璃，总能看到那些惶恐、迷失的眼，守望着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远方。我不知道情况为什么会这么惨！这个地方，集合了各色人等，有的是研究生期间被诊断为抑郁症，有的因为失恋精神受挫，还有的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比如酗酒、赌博……如果要用河流来形容，这些人生命的表面一定浑浊不堪，而越往下的水深之处，事实上依旧充满生机。医学可以暂时缓解他们表面的问题，就好像一个渔夫，将水面的污浊清理干净，但始终难以进入对方的隐秘处。当最要紧的水深之处不被洁净、医治，外界些微的风吹草动，足以令负伤者重蹈覆辙。每当去那间医院，我总是看到无数病患，病情时好时坏，不断复发。而我，也是其中之一。

那段时光，虽使我的青春蒙上了一层阴影，却同时让我对人们心灵的苦难感同身受。这许多年，我在生命的不同阶段接受过不同的辅导、更新和医治，却始终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我的躯体症状已明显好转，心灵深处隐藏的问题仍旧存在，如同骨中的朽坏，随时有可能阻碍我的成长。这是克莱布先生给我的益处。他很温和地劝慰我：要勇于探视自己的内心，尤其对于很多心灵受伤、行为怪诞的人，这种探视内心、直面人生真相的方法非常及时。它会让我们学会接纳真实的自己。

只有在心灵的隐秘处，才能真正找寻到更新、医治的根源。现代医学，可以解释躯体的病痛，但忽略了早在症状尚未暴露时，病患的心灵已数次遭遇狂风巨浪，并没有及时采取措施，让风浪止息，于是由内向外，引发一连串的躯体反应。克莱布的《里外更新》，同样依循着由内向外的次序，他直接穿越了现象表面，直抵水深之处，在这里，我们会看到那个真实的“本我”一直处于挣扎、困惑、痛苦状态，然后将那些积年不愈的伤疤一层层揭开。

在这个心灵迷失的时代，许多人忙于生计，缺失了对生命、对心灵的观照，而这本书，正是写给那些饱经忧患，并且像约伯那样敢于真诚发问的人看的。那些自认为已经在真理的温室中安身立命，已经拿到天堂门票的人，以及信奉“弱肉强食”“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存哲学的人，这本书对他们没有任何作用。我只想说，至少，克莱布给我提供的探视心灵的角度，在我个人的心灵成长中极有意义，他带领我开始了真正的内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