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婆婆的故事(五):终于到了中国
从十一月被接纳进入中国内地会,到次年一月启航,期间过得很快。有许多事情要做 ——为未来在中国七年的生活准备装束,看望朋友,并参加欢送聚会。
其中一个聚会在波士顿,那个教会是支持中国内地会宣教士的。我在那里度周末,首先在周五晚的祷告会中作见证,有一百五十人参加,我十分受感动。
公园街教会是一间古老而著名的教会,位于以“自由先锋”闻名的地区,附近富有g e命战争的史迹。这栋可爱的砖造殖民地建筑,有着著名的白色尖顶,坐落在硫磺角,波士顿市中心区的波士顿公地右边。令人惊奇的,这教会在我周末去过后,决定成为我的支持者。这是我们彼此之间三十四年来亲密关系的开始,成了我极大的祝福。他们不但以经济支持我,更重要的,是以祷告支持我。这教会的强大祷告力量,是按区域分成许多小组,所以每一个他们支持的宣教士,都被提名祷告。
听到这样的进展,我父亲充满了敬畏。为什么在世界上会有这样的教会——那么远而且他的女儿也不十分认识的——表示有兴趣,而且关心以至许诺要支持她在中国的工作?身为商人的父亲,开始看到神以何等奇妙的作为——祷告的应允,来供应我们的需要。因着这些,我敢确定他对于我加入内地会到中国去感觉好过些——也许他的女儿不会饿死的!
那一年,国际大学基督徒团契的宣道大会(现在的厄尔巴那大会)在多伦多举行。其中一位主要讲员正好是公园街教会的牧师奥坎加博士(Dr. Harold Ockenga)。我被邀请参加,并且见证神如何带领我的一生。站立在盛大的大学生聚会面前,是多么战兢啊——大约有将近二千人左右——全部对海外宣道有兴趣!在那时,这个数目看来十分惊人。当然,现在已有十倍的人挤进伊利诺大学厄尔巴那校区的圆顶运动场,参加每两年或三年在圣诞节假期举行的学生宣道大会。
我刚讲完见证,就收到一封电报:“立刻回费城,准备出发去中国。”时候到了!行李已收拾妥当该走了。当晚聚会完,我坐夜班火车回费城。
在那大风雪的夜晚,勇敢到多伦多火车站送行的人中,有一位中年的印度人,他也曾在宣道大会中讲道。他在见证中,提到自己对真理的长期寻索。他尝试过所有的宗教,有一天他听见一个人传福音,他的心受了感动。他说,第二天,他去看那位讲员,但他太忙了不能见他。
那晚在雪地中,他握着我的手道别时,他说了一句我永难忘怀的话:“韩博士,随时记得,‘人’在‘事’之前,因为‘人’就是你的‘事’。”那句劝勉多年来成为我的帮助。
回到费城后,我把仅剩的一点点时间分给内地会办事处,和距离不远的家里。收拾行装和最后的准备是多么匆忙!好意的朋友们送我各种有用的礼物为装备。一天,当我带着一份神所赐的额外礼物回到差会本部时,一位退休的宣教士很有智慧的对我说:“宝琏,该宴乐时尽情宴乐,该禁食时认真禁食,会有宴乐之日,也会有禁食之日。”在以后的多年中,这些话也成为我很大的帮助,而且事实正是如此。
准备好向家人辞别时,我知道可能不会再看见我的父母了——他们两位都已经上了七十高龄,而中国内地会的服事一期为七年或八年之长。辞别实在是件难事。
我们的船,晨光号,从密西西比的高尔夫港启航,正好是我三十二岁生日的前两天。我的同伴是卫海苏(Hazel Waller),另一位受命到中国去的新宣教士。
我们的航线是经由巴拿马运河,上行墨西哥湾,到加州,在洛杉矶停留一下,然后渡过日本横滨,最后才到目的地——上海。
混浊的长江与清澈大海的界限近在眼前了,我们实在太兴奋了,中国终于到了!这时是傍晚,而远东的特征是天暗得很快。因为天太晚了,我们必须抛下锚来,等第二天才能进入上海港。
上海,在地平线上的剪影,有一种神秘的气氛。我站在甲板上,相信自己绝不是唯一对这大城市和它所代表的国家感到惊异的旅客。我试着想像前面的年日会是怎样的。我真的能够和这些人建立关系吗?我可能习惯他们的风俗吗?我真的能学会讲中文吗?
黎明之时,我们周围的环境已清晰可见。上海的地平线果然十分壮丽。进港的行列极其混杂。大量的船队舢板急驰进出而没有出事,使我想起了忙碌的蚂蚁。各种大小的中国大帆船进入,有大的方形或长方形的帆,通常是用布片拼拼凑凑的,以致很难看出最起先的帆是用哪一种布做的。这些坚实的船,近看起来,比我从前在油画中看过的更显破旧。
许多各型的载货船等着我们卸货。在清晨的薄雾里,我们也可以看见其他从世界各地而来的货船,以及好几艘大轮船,相形之下,我们的船就太小了。
那天,我们的船几乎整天都抛着锚,等待领港员领我们的船到黄浦江的上海码头。最后终于轮到我们了。上行的旅程,我们经过了江湾机场,令人难忘的上海大学,以及上海滩,就是沿着港口附近的大道,包括了上海的主要商业区域。晨光号终于在下午四时半左右进了码头。
虽然我们已接到通知,会有人来接我们,但在码头的海关,却不见来人。没有人帮助我们,我们怎么懂得经过海关的过程呢?卫小姐和我都觉得有一点恐慌。但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决定自己来处理,鼓足勇气向前。我们唯一懂的中文是:“我不要。”海关人员又不太懂英文,我们只有比手划脚。看样子完全无法沟通。
终于,中国内地会的人到了。我们上了一辆大卡车,也顾不着礼数,就坐在自己的皮箱上,旁边还有一大堆行李。车子驶向内地会总部。不管别人是怎么看我们,我们总算是亲眼看到了上海!这经验真难描述——在一块完全陌生的土地上,却很深、很强烈的感觉到这就是神要我们来的地方!我们终于到了中国。
我们到达总部的时候,同工们和其他人的祷告会正好结束,所以全部的人都出来欢迎我们。这盛大的场面结束了我变化最多的一天。我头昏脑胀。虽然有一些人我认识,但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见面。然而,当我疲倦的上楼,到卫小姐和我及其他三位室友共同的房间时,我一点也不觉得人地生疏,倒像成了一个大家庭中的一员。
这大家庭精神还有进一步的流露。在设备简单的房间内,我发现许多小小的欢迎卡和字条,以及一些礼物。当然,我最关心的就是从家乡来的信,我们已经好久没有收到任何信件了!我很高兴发现自己有好几封,母亲的来信特别叫我兴奋。那封信变成一封非常特别的信,因为我念了以后,才发现隐藏在母亲心中的秘密,是我从不知道的。
她的信这样开始:“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就是看见你到中国去。”我吓了一跳。我知道我曾经是个问题孩子,伤过我父母好多次,令他们十分担忧,但我想我还至于那么坏!我再念:“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是以前不能说的。你是我们五个孩子中最年幼的,也正如你自己经常坚持的,是家中‘多余的’。你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因此你经常感觉自己不受重视。你也感觉我们根本不在乎你是女孩或男孩,因此我们给你取了一个‘杂’名。某一方面来说,的确是如此,但事实并不完全是这样。我在怀你的时候,曾对主说:‘如果这孩子是健康的——我不在乎是男孩或女孩——我把这孩子献给你为中国工作。’”
我读不下去了,眼泪弄湿了信纸。我难以相信刚才所念的。三十二年来,母亲把这秘密藏在她的心里。我要离开房间,单独静一静,到一个地方没有人会看见眼泪流到我的脸颊,滴到下颔。
我蹒跚的走出房间,走过长而僵冷的走廊,最后终于发现在前厅的外面,有一间小小的图书馆。我关上门,背对着它坐,这样,如果有人开门,不会看见我的脸,只会看到有人在猛读家书。我的计划进行得很好。我坐在那儿一遍又一遍的读那封信。现在我开始了解,自从我出生,一场战争就在激烈地进行着。
“你从来不喜欢你的名字。”妈妈继续写道。她是对的,我真的从不喜欢!“哈!”我总是抱怨,“如果我是男孩,你们会给我取名保罗(Paul)。但我是女孩,所以你们只加了ine在后面,就像‘汽油’(Gasoline)一样!”母亲现在解释说:“我们叫你宝琏(Pauline),因为你是一个女孩,如果你是男孩,你就是保罗,因为我要我的孩子有世上最伟大宣教士的名字。在你未出生以前,我就把你奉献给主,为了中国的工作。但我失望过好多次。”她承认说:“因为我想也许主没有接纳我的许愿,这许愿连你父亲也不知道。后来有一段日子,你离神那么远,我终于与你父亲分享我为你与主的立约,我们便一同再更新它。今天,你离开了我们,我知道主听了祷告并接纳了我们的奉献。我现在要与你分享这件多年来在我心里的事。”我的母亲在祷告中何等坚忍呀!
我回想到我早年反叛的年日里,最恨看见父母亲的房门关闭着。我知道他们在为我祷告,就更加生气!现在,我多么感谢我的母亲和她这封信!她一直坚持到底,而我果然到了中国。在上海的第一晚,我以深深敬畏的心情上了床。
我再也没见到母亲。在一年多以后,她心脏病突发,被主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