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安迪和姜黎手牵着手，带着安详而平静的微笑来到教会，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揉了揉眼睛，告诉自己，这是真的。安迪和姜黎退修会就在各教会做巡回义工，一个免费教诗班唱歌，一个义务教乐理和司琴。配合得天衣无缝，举手投足都显示出一种温柔的默契。谁都会说，这是一对幸福的夫妻。

　　但你可能想不到，他们竟然曾经多年无法同居，安迪在家是头火眼金睛的野猫，姜黎却像是一只病怏怏的老鼠。记得第一次去他们家探视的时候，他们的孩子们都已经在国外留学的留学，结婚的也已经搬出去了，家里只有安迪夫妇俩。安迪陪着我们喝茶聊天，姜黎躲在厨房烧水和准备水果。

　　一切都忙完了，姜黎怯生生地走过来，悄悄地看看我们，不知是靠近了坐下，还是离远点站着，抑或还是躲进厨房里，局促不安，又想加入我们谈话的队伍。安迪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哼到：“谁让你过来的，叫你去烧水，我们说话，你不要过来”！

　　姜黎讪讪地走开了。实在没什么可干的了，水已经够多了，水果也堆满了小茶几。我们谈的都是公共话题，挺投机的，姜黎又慢慢地挪过来了，想坐下，又不敢，想离开又不舍。走远了怕招呼不到，走近了又不知道妻子安迪允不允许。还正在踌躇着。安迪已经发现了：“我叫你走开，你为什么又来了？快走！我们在谈话！”那样子居然让你不会觉得尴尬，竟然是好笑，但谁也没笑出来。我们则继续谈话，姜黎又一言不发地躲进了厨房。

　　我们的谈话很大声，也似乎很有趣。忍不住，姜黎又讪讪地走来了。这次还没等到走近。安迪已经忍无可忍地爆发了：“我恨死你了，你要过来干什么？我看到你就倒胃口……你在厨房呆不住吗？你害我还不够吗？”

　　说着说着，安迪起身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嘴里还在嘀咕什么，我们都没听清楚。不一会，她抱着一大摞相册出来了。翻开相册指出其中一位曼妙漂亮的小姑娘，如出水芙蓉，秀色可餐，亭亭玉立，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渗透出一种温文尔雅、善解人意的少女之美。安迪坚定地要我们看下去，不停地问我们：“你们看这是谁？”真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安迪忍不住了，提高了声音说道：“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我是我们学校的校花，怎么就嫁给了这个窝囊废”，安迪愤怒地指指站在不远处的姜黎，语气发颤地吼道：“你们看看我现在都成什么样了，我自己都不忍心照镜子……”略带哽咽地，安迪低下了头。

　　这就是第一次见到安迪夫妇的情景。眼前还在浮现着过去的那个场景，安迪夫妻已经手拉手地走进了。还是安迪抢着说话：“没想到这么远，好在有姜黎陪着我，要不然还真找不到呢！”说着回头看看姜黎，说了声：“谢谢您老公！”你完全没法将两个截然不同的情景放在同一对夫妇身上。倒是接下来姜黎和安迪自己无意中说出的故事，让我明白了这中间的质变：

　　安迪是学校公认的校花，姜黎却是优秀的帅哥加憨厚的学习标兵。很多人追求安迪，正如很多女孩暗恋姜黎一样，但他们还是摒弃了财富和地位的诱惑，选择了男才女貌的传统结合。大学毕业后，还没有任何积蓄，他们就快速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新婚期的如胶似漆很快就在生活的压力中结束了。现实是生存的危机。那时他们都在北方的农村一间偏僻的高中任教，常是无法按月领到薪水，又没有家人的接济，生活一下子就陷入了困境。

　　后来他们下海来到南方应聘，算是进入了一家不错的中学执教。孩子也慢慢地长大了。安迪一直是个爱美的女孩，姜黎一直是个憨厚的男人，安迪想永葆校花不老，姜黎想单纯地过点好日子。一个如水出芙蓉，花枝招展，一个如水牛安息，木讷老实。再看看过去那些同学一个个下海有成，带着更年轻漂亮的姑娘，在同学会中安迪已是昨日黄花，体态臃肿，动作缓慢。而姜黎似乎更加不合时代，言谈土气，灰头土脑。姜黎还可以安于现状，安迪已经是忍无可忍了！

　　昨日所引以为傲的身材变成了横向发展的流动泥人，越来越胖，姿色也已是深秋的红叶，绰约依旧，风姿不再了。于是乎，不满又不知对谁发泄，工资又捉襟见肘，教学也似乎没有热忱。过去如百灵歌唱，现在成了乌鸦叫丧。怨言渐渐代替了对生活的憧憬，婚姻从冷漠到敌视，到怨恨，到无奈。谁都看到安迪成了一个怨妇。无论是学校的领导，班级的学生，家里的孩子，都对这位基因突变的曾经校花敬而远之了。

　　安迪告诉我，一开始只是发现一下对生活的不满，发泄了就会觉得舒畅了。浅浅地，发泄怨言就会上瘾，而成了一种习惯了。习惯养成了，怨言就成了生活的必需品，你也就没有了任何人生的动力和冲劲了。谁都烦，谁都厌。

　　我最恨的是这个男人，我天天骂他没有出息，越骂他就越没出息，不敢出门，除了上课，跟谁都不接触。整天灰头土脸，耷拉着脑袋，木讷呆滞，我就更加生气。抱怨就成了我唯一感受自己存在的感觉和工作。抱怨让我失去了生活的乐趣，也彻底堵住了灵感的泉源和创造力。

　　1998年，在被我骂出家门后，姜黎跌跌撞撞地骑上单车，漫无目的往前走。结果出了车祸，从此成了瘸子。我后悔过一阵子。然后不多久，看着瘸腿的老公，我就更加觉得嫁错了对象而深感窝囊而气氛。抱怨也就越来越多了。

　　“我不知道如何度过了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也不知道姜黎是怎么跟我熬到最后的”。说到这里，安迪深情地回头看看姜黎，盯着他爬满了皱纹的脸颊，心痛地摸了摸。

　　我记得那天你告诉我：“上帝给你的都是最好的，上帝配合的就是最棒的，祂不会做错事，接纳了就完美了”！我知道我们已经走到了尽头，要么改变而彼此适应，要么分道扬镳而走向绝路。我居然发现我离不开这个男人，他也离不开我。

　　我们只剩下了一条路。于是，我邀请姜黎一起跪下来尝试求求耶稣的帮助。我告诉祂我们的处境，求祂给我指路，该如何面对人生最后的旅程。

　　上帝仿佛对我说话了。我看到自己如何从一个花枝招展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怨妇。我看到了我言语的咒诅，如何在一天天毁坏我的家庭，甚至在败坏我的身体和心灵。怨恨占据了我整个心灵，抱怨逐渐成了统治我生活的习惯。我们的抱怨就成了我的憧憬，最后都变成了现实。我咒诅他去死，结果他出车祸了，成了瘸子。我说他是窝囊废，结果他不敢出门了。我说自己是个臭巫婆，我真的不敢直视镜中的自己了。

　　然后我发现原本上帝给我预备了幸福的未来，我的孩子都聪明好学，我的丈夫原本是学校的学霸，先进教师。是我的不接纳毁坏了这一切，我的抱怨似乎给我的家庭充满了咒诅的氛围。我真的发现上帝原本给我预备的都是最好的，我的丈夫就是最适合我的那位，我的孩子有着我们彼此的优点。我开始学习接受我的现实，接纳不完美的自己，接纳环境，接纳社会。我惊奇地发现，我的先生开始恢复自信，我的体重开始减轻，人们说我有了笑脸。过去离弃我的朋友又开始回来了。

　　退休以后，我们就开始到处做义工，去边远的山区教孩子艺术，去公益组织教人们弹琴唱歌。我们第一次找到了生活的乐趣，看到了人生的希望。可惜已近余晖，其实，我最想告诉朋友们的还是一句话：“小心别让抱怨成了习惯”！安迪如是说！

　　如今，没见到安迪夫妻已经好几年了。但一直记得那句话：“小心别让抱怨成了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