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玮长篇小说《叛教者》读感

　　与其说这是一组群雕，不如说它是重新被拼起的碎片，深重的色彩，如闪电撕裂后的夜空，夜空试图的复原。可以想见，作者在直面那一段历史，那一堆零碎集成的庞大史料，史料中站立的赤裸灵魂，曾经有过怎样的无从下手，怎样的挣扎甚至逃避，直到找到一个可供呼吸的通道，将那窒息般的深重断续吐出。这就是这部小说的构成。这构成是笨拙的，却也是可以想到的最好的了。

　　小说分为四个部分，分别从四个角度塑造了一群曾经鲜活行走的人。这四个部分仿佛整体的四个面，缺了哪一部，碎片就仍是碎片，拼不成一张完整的图画。而这四个面，都归向一个总的判决：叛教者！

　　第一部：揭发者。一个女人从少女到老妪的心灵史。她在著名的聚会处成长，经历了她所信仰的那一位。她也在那里认识了那个人，我们都知道那个人乃是中国基督教史上绕不过去的一座高峰。他在小说中化名李夜声，李夜声不仅是聚会处的魂，更是聚会处的灵，是神一样的化身，或者，就是她心中的神。然而，当她亲眼目睹了这座神的污秽，她所受的伤害，甚至是根基性的倒塌。她成了揭发者。其实揭发那个人的不是她，是国家机器。她是被国家机器所利用了，她又何偿不是真实甚至真诚地在揭露罪恶呢？她因此对信仰的离弃，不合理，却合情，使人连一个字的责备都无法说出。也因此，她也被钉上了耻辱架，并不比她揭发的那个人好多少。她的身上被烙下了无形的几个字：叛教者！这几个字一直跟着她，无论她走到哪里，也无论她已经多么苍老。或者，这几个字会跟随她，直到她死去。也许直到那一天，她不在了，这几个字还会游荡在她的名字四周吧？

　　她是在离弃了二十多年之后，又重新回到信仰当中的。她所信的那一位神，像收纳浪子一样，仍然张开怀抱收纳了她。她努力喜乐地活着，她似乎很想把自己的状态广而告之。而我多么想说，神的怜悯何其广大！

　　只是，有一天，当她和那个人在天堂相见，他们会说些什么呢？

　　第二部：献身者。如果说，揭发者是以一个女人的角度敷演；那么，献身者就是女性的一个集体，或献灵魂，或献身心。我们完全可以以卫道者的身份，来斥责那个人，那个常常在讲台上诠释圣洁的伪君子；也完全可以轻看他周身的那几个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的女子。然而，这就仿佛把美好的东西打碎了给人看。就是这样一群把心嫁给了信仰的女子，却将自己的灵、魂、体献给了那个人，羞耻着，幸福着，独孤着，疯狂着，可怜着。

　　这实在是一个大大的丑闻！实在值得大做文章。然而，若没有神的怜悯，谁又能站立得住呢？这一群女子中的两位，最终也成了那个人的揭发者，和世人眼中的叛教者，结局乃是惨死。在强大的国家机器面前，她们的生命真是如蛆如蚁，可耻的出卖，可卑的蠕动，可叹的挣扎，让一切的高贵都归于沟渠。神不作声，一直沉默，让这个过程如漫漫长夜般黑暗又沉重，戳不出一个破洞可以透漏星光。

　　真的没有星光么？当喇叭里响起她们揭发的声音，那个人，那个在神面前悔罪更新了的人，仿佛回到了从前，最初的团契与擘饼，最可珍贵的相通与相扶。揭发的声音成了天籁，高天之上的美好超越了爱恨情仇。而极有怜悯的神，依然按着他的应许，收纳了她们的灵魂。对于她们，死，是个真正美好的开始啊。

　　第三部：跟随者。视角从女性转向男性，一群因追随神而追随那个人的男人们。在他们当中，有真正的殉道者，也有真正的叛教者。神让我们留意各人的结局，实在是一句极有怜悯的话。包括那个人，被 b u入 y u，是神极大的怜悯和恩典，使他可以反思自己的一生，悔恨自己的罪性与罪行。最终，神仍然将殉道的奖赏赐给了他。我们看见，一个真正的殉道者，或者有未竟的心愿，也有放不下的人与事，但面向死亡，却从容镇定，因为他们有信心的确据。

　　我们活在这有限的时光里，理应思考灵魂的归宿。叛教者最后的挣扎令人惊惧叹息。人的灵魂，若不归给生命的主，就只能跟随撒但，最终一起下到深坑里去了。多么紧迫的一个追问：你要跟随谁呢？

　　第四部：擘饼者。或者，这一部分全是那个人在狱中写下的断片残篇，却是可宝贵的部分。那个深知自己的罪孽、十几年不敢领受饼杯的擘饼者，他早早停止了自己的圣餐，却终于在最后阶段，用自己的心与笔，将残破的生命、爱情补缀起来，尽管仍能看到缝隙与针脚，却让人又一次看到神实在是有极大的怜悯。

　　人心有多么诡诈，人性有多么险恶，人行有多么败坏，神的怜悯就有多么长阔高深！没有义人，连一个也没有。是的。然而，谁又能控告神所拣选的人呢？有神称他们为义了。无论何时，哪怕到了生命的最后一息，只要回转，神就收纳；而回转，岂不也出于这位极怜悯人的神吗？他怎样应许我们一个也不失丧，他就怎样保守到底。

　　藉着将历史的碎片重新拼接起来，作者力图展现出某种真相。难能可贵的是，其中没有丝毫论断，没有人意的评说，神那长阔高深的怜悯如活水江河，从心海笔端流淌出来，令人惊叹，无法快读，时常掩卷深思，流泪感恩。一代走了，一代又来，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我们却不能不反思且追问：你愿意用神怜悯的眼光，来看待如蚁的每一个人，也来看待如蛆的自己吗？当黑夜来临，你真的能靠赖怜悯我们的那一位站立得住吗？

　　父啊，怜悯我们！保守我们不羞辱你的名，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