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灾记忆:白鹿腊肉
前 言
2008年对于整个中华民族来说,我们经历了太多的大喜大悲:年初的湖南雪灾风暴,凸显的人性关怀;三月拉萨抢烧事件,看见民族分裂主义的恐怖;五月汶川大地震,领袖、z /-府、军队与人民的众志成城,不分肤色的志愿者与灾区民众的爱心传递;八月百年奥运会的成功举办,还了一个大国对世界的庄严承诺;十一月的海峡两岸“两会”协议的顺利签署,完成了十五年前的一桩心事,中国走向强盛则和平统一祖国不过是水到渠成的家务事;四万亿大手笔建设启动将一个热爱和平的国度所能参与救援金融海啸的荣耀,享誉全球……
人的心是永远琢磨不透的,出生以来的三十余年里,大部分的时间迷失了自己,总觉得独生子女家庭中倒三角的压力使我喘不过气,走向社会又仿佛处处碰壁。我又发现普天之下的中国人寥寥无几,按照传统标准严肃说来,连一个中国人都没有了,今天的我们不过是还披着炎黄子孙的那张皮。
然而中国毕竟,卑微的劳力,做了世界的工厂和平的崛起了,在这效法西方农业g e命、工业g e命、信息g e命中初具规模的世代,我们逐渐获得失去两百年的尊荣,然而我们要去往何方,是下一个美利坚吗?
中国啊!凤凰之国啊!你既然经历百年苦痛后涅磐重生,然而你又要飞向哪里呢?
我虽然不是作家,却经历这时代见证这岁月,血脉里承载着方块字的记忆,爱中国,爱华夏,爱一切民族文化的精意,爱保持自身民族文化又与世界各族各国交流,交融后的贯通,世界之和谐大同。亲历这大时代,学习用文字和遐想记下内心的感动。我不 再冷漠,关心物资,更关心灵魂,谨以《白鹿腊肉》(四川好吃的莫过于腊肉)献给百余年来,经历天灾、战争、各样苦难风暴等又重生的一切灵魂……
冥冥之中,我感受到一种托付,我感到一种高尚的冲动,正在写作过程中为我洗礼。在这博客、播客漫天飞舞的年代,保持传统书写与阅读的人都是伟大的!(2008年11月17日于成都高升桥)
第一章 汶川大地震
我的朋友志愿者章以诺短信感叹:
《青川端午》
龙舟荡桨,荡不尽汶川震伤;糯米裹粽,裹不住思亲愁肠。端午逢残垣断柱,无电无水生活难,此番亲历人间炼狱,更知人世沧桑。
君居闹市,逢节必是佳肴美味尽欢颜;谁怜我四千万灾区同胞?祈望爱相援、手相牵、心相连,共国难!
松林子以诺与君青川共勉!
那天,当我在端午节的餐桌上,与员工举杯贺节的时候。手机短信突然响起,我猜又是一条祝福短信息吧,每逢过节亲友客户祝福太多,中国人啊,就兴个吉利,过年过节,互道祝福,大吉大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收到章以诺在四川灾区救援一线发来的短信,我就发觉口中的佳肴美酒似乎都失去的滋味。多年的漂泊生活使我倍加珍惜眼前的生活,虽然不算大富大贵,比上不足,然而十多年的积淀,终于能够在珠三角这个大码头扎下根,有着幸福的小家庭,在天下服装第一镇虎门,拥有一间小小的服装工作室,承接外贸服装设计加工,寄希望于在持守中壮大,这不过是每个内地人来沿海的梦想吗?
要我去救灾,做志愿者,的确很难。房子车子要供,家庭要养,就算不考虑,别的不说,单单这个工作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事务不断,设计画图、采购面料、分析销售、催收货款、工商税务、员工工资发放哪一样能够离开我呢?若我不在此,那还了得,简直会乱了套、翻了天。
当我把短信息给递给旁边的秋水看过之后,她说,你若有感动你就回去呀,工作室的事务我能替你处理,多少人都到四川救灾,你这个四川人还不回去啊,看看老家的亲友也好啊!有她的鼓励,我更加坚定了决心,回去,回到四川去,在救灾一线去感悟生命的宝贵,洗涤我那麻木又堕落的灵魂。
去成都的机票异常便宜,不过是2.5折的票价,俗话说:“少不入川!”过去是到了成都如同到了天堂般的航线,现在却成了举家逃离的航班,进的少,出的多。当飞机在深圳机场腾空一跃,我在那与云并肩的高天上观看,云与天的交汇处,大气层仿佛胎膜一样包裹着地球,阳光在没有污染的天上更加的明媚。云海之下,群山如微缩景观般趴在地表的球面上,河流细小如同发光的玉带子。多少回出差办事只是在航班上睡大觉,哪像这样留心观察过大自然的美景。要不是看见过地震惨烈的报道,谁会相信,就在这个美丽的星球上,既伟大孕育万物,却又遭遇了百年罕见的天灾浩劫。
机场里早就挂满了“抗震救灾,众志成城”的大条幅,军人从机场鱼贯而出,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赶赴灾区前线。章以诺因为去青川发放救援物资了,就没有来接我,迎接我的是成都的一个本地志愿者。出租车将我带到宾馆休息的路上,我看见往日繁华的都市,冷清了许多,锦江边上大小临时帐篷团簇而立,仿佛随时都会余震一样。
第二天,我当我来到“心连心国际救援组织”的临时办公点,这里简直就是联合国。外国人清一色的会说流利的普通话,中间还有一些东南亚的华侨口音的工作人员,一打听全是志愿者,四川人的我就这样混迹在爱心的多国部队中,我的心堵得慌,为地震十多天来的麻木无奈而羞愧。
我去的第一个灾区就是成都近郊的彭州市的一些山区镇。在龙门山脉的最近成都处背靠都江堰和汶川,十几天来发生了太多的感人场面。虽然在电视上见惯了救援现场,亲历现场的感觉却是非常震惊的,当我看见沿着山脉走向成片的屋舍倒地仿佛经历了战争一样,不一样的是找不到复仇的对象。若是人为,我们或者可以找人报仇,以宣泄这一腔震怒。可是这是天灾啊,天灾里夹着人祸一时也找不到真正的凶手!
起先的时候视线还很开阔,路旁还是一条发源与银厂沟深处的大河,河滩上五色的鹅卵石夹杂在青灰色的石灰岩当中,在一处名叫大通桥的地方,就分路了。山路越来越窄,很长一段路都是连续的单车道,透过车窗看见右侧的山崖碎石松动,路上堆满了地震摇下来的石块,有些足有几个立方大小。左侧就是一条小小的支流了,虽然就在路旁,却是在几十米的悬崖下。连一直跑了十几天的本地何司机都不敢说话,眼盯着前方。千万不要有车过来,否则就会堵车,要是退到可以错车的地方,没有个把小时是搞不好的。穿制服的道班工人与农民打扮的本地人一起一边修路,一边在维持车速。车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好运并没有一直伴随着我们,路旁道班人员说,前方解放军要爆破余震滚下的一砣巨石,有两层楼那么高,得有几百吨啊。估计要等上一阵了。我们下到路边歇息,看着下面滔滔的河水,在这样的峡谷里,阳光显得那样的珍贵,据说太阳一出来,狗就会叫,古人就用“蜀犬吠日”来形容蜀地的阳光稀少。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据诗仙李白在蜀的年代已经整整过了十三个世纪了,然而路况还是那样的相似,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感叹,何止是古人。
我决定步行往前走走,河流拐角处有些屋舍,大多倒得一塌糊涂,斜立着的那些川斗房子,已经被扯得歪歪扭扭,墙壁用的干壁楠竹与白色的石灰墙面也撕扯变形,有的散落,有的骨折般暴露在干墙上,估摸都有上百年历史。是砍伐老山青林的整棵原木为柱,原木为梁,一般梁有三道,虽然没有用铁钉,然而这样才异常的结实。立柱穿梁都是马虎不得的,既要角度又要技术,民间有谚语:“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不正倒下来。”再结实的建筑哪里经得起八级地震,十一级的烈度的撕扯,换句话说,这就等于发生了目前测出最高十一级地震的撕扯度。大地震面前,一切的建筑、山川、生物在瞬间都仿佛成了胳膊扭不过大腿的脆弱。
远处驻扎的救灾部队整齐的安营在一块相对高的田地里,军人就是有军容军姿,哪怕是在灾区救援也是一是一,二是二该注意的始终要注意。停顿的车流里夹着搬家的人流,也没有什么工具,不过是一双肩膀,平时辛苦的往山上运,此刻又辛苦里带着忧伤的往山下走,还不知道哪里可以歇脚,就算是到了帐篷板房,可哪里是往日温馨的家园呢?
我遇见白恩惠老人时,是在我到达成都后的第二天的晚上,经历了一路的颠簸,一路的惊险,一路的等候,再走了三个小时的崎岖山路后,终于能够在夜幕降临前,赶到一个叫做白鹿镇地方。那时先来的志愿者已经扎营半个月了,有一个形象的名字叫“帐篷之家”。那是清理了从前房屋废墟来搭建的救灾帐篷,九平方米大小,我数了一下有十二顶。有一间做仓库用,一间做办公室,三间分别不同的心理辅导间,剩下的是志愿者住宿,也有几个热心的本地灾民住在这里,算作本地志愿者。
说起来认识白恩惠老人还经历了一些惊险,那是吃了大锅饭后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满天的繁星,元宝般亮明,多少年没有见过的空灵悠远又近在咫尺,像梵高的《星空》又像不动的流星雨,远在天上又仿佛随手可得。我问志愿者卢圣洁,那山顶处隐约有些篝火是不是有人?
圣洁告诉我,那里住着一个百岁婆婆,具体多少岁,她都记不清楚了。据说白鹿书院还没有修建的时候她就在了。这白鹿书院今年刚好一百周年,明天刚好是百周年纪念日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她是一个人住还是有亲人呢?”
“就她一个人,还有一头老母猪。就是这头老母猪,她舍不得她要陪伴它吧。说起来真是可怜的很啊,地震给这个家庭带来的伤害特别大,亲人都死了,就剩下她孤零零的,好像还有个曾孙地震时在幼儿园吧,那里也倒塌了,死了很多的孩子,她的曾孙下落不明。”
我第一次听说这么详细的灾情,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来回答。
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话说了,震后救灾的日子,志愿者很多时候也承受着各样的压力。
我就没有与任何人商量,决定上山看望老人。在路上,我有些后悔,因为没有给“家长”(帐篷之家的队长)打招呼就出来,我担心他们找我。黑夜里不熟悉路又仿佛前面有毛骨悚然的妖精之类总给我联想。这里刚刚发生地震不久,多少人的灵魂或许仍然在家园里游荡,面对天灾,不仅是人不得安宁,就连逝去的灵魂也没有安息。仰望山顶的篝火,仿佛回到了古代,一个老人和她的猪,屹立在高处,如明灯闪烁,总给人无限的敬意。遥遥地有一种力量催促我上山,仿佛结实一位圣者般的虔诚。看上去很近,走起来很远,电筒发出的光线在黑暗的夜色下仅仅是个点缀,幸好有漫天的星斗和老人的篝火,当我看见就有温暖和力量。
总算,见到了那堆篝火,地震以来一直燃烧的火堆。老人旁若无人之境注视着星空,与猪聊天呢。猪唉哼着,似懂非懂的样子,虽然有些滑稽,却透着一股慑人的凄凉。
“哼……嗯,哼嗯……”猪给我打招呼呢,它对于我的到来比老人敏感多了。
白恩惠老人转头看见我,平静出奇,好像早就料到会有人来一样。后来才得知,这半个月里总有人动员她下山,见的生人多了,老人应付自如。
我喜欢与年纪大的人聊天,因为老人们总给我经验。可是有些人很反对跟老人聊天,说是老人的经验过时了,学来也用不上了。虽然有几分道理,但不是每一种有道理都要遵从的,我仍然爱与老者聊天,我相信每一道皱纹里都有经历了沧桑,留下的智慧。智慧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智慧找寻那些谦虚的人。
这是一个特殊的帐篷,其实帐篷算不上,倒是一个窝棚。
远处就闻见一股腊肉的香气,爱吃腊肉的我,跟很多四川人一样,闻到腊肉味就滴口水。窝棚门口升着火堆,虽然是初夏了,有火也不觉得热,这样的日子,看到火堆总有种亲切感。仿佛原始社会,有火堆就有人类一样亲切。火堆舔着老式锑锅,老人家好像在煮着什么,我猜一定是腊肉。那股香气就是从锅里飘出的。火堆里面的方板凳上坐着老人家,我突然想起了奶奶,我的眼睛一热就流泪了。
“进来坐嘛。”
这是老人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婆婆,你一个人在山上,受苦了。”
“算不得什么了,受苦的是你们这些救灾的人。你们大老远来帮我们,也没有什么招待你们的。”老人从一堆乱木板中拉出一个搪瓷碗,里面是煮好的腊肉。暗红的瘦肉,油亮里透明般的肥油,十分色香招人。
“吃嘛,不要嫌脏哈,这可是陈腊肉,看着肥,一点都不闷人,味道很好的,不晓得你们城里来的习惯不习惯。”
我并没有客气,因为我知道,乡亲招待的时候你要吃他们才高兴。解放军战士就是不吃老乡的饭不喝老乡的水,老乡大有意见。肉到嘴里,我才感受到那种地道的腊肉,离开家乡十几年没有吃过的山野腊味。
“好好吃啊,就像我奶奶炕的那种腊肉。”
“喜欢就多吃点吧,你奶奶也炕腊肉,你是哪个地方的人哟,风俗跟我我们一样?”
“我的家乡在明月山,现在算是重庆人了,新重庆老四川,以前归四川管,现在划给重庆了。”
其实,我就到灾区一天没有吃肉而已,然而面对这腊肉,好像是三月不见肉味的人一样。我再看这窝棚,才发现挂了很大的一坨腊肉。
“这些腊肉都是我这几天从屋子里刨出来的,可惜还有几百斤年纪大了,刨不动了。”
“天亮了,我再上来帮您刨吧!”
“不用了,上上下下不方便,你不用管我这个老家伙了,反正以后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了。”老人家安详地望着火堆,很平静的告诉我。我读不出一点的自怨,倒像是看穿生死的样子。我知道在灾区是忌讳问你还有什么家人的话的。我的眼光转向了窝棚中环顾,落到一口藤条皮箱上。
“婆婆您这皮箱很仿古哟,好漂亮啊!”
“哪是仿古,它本来就是古物了,百多年前的东西了,比我年纪还大。一切都过去了,只剩下这口老箱子、大妹儿还有这些腊肉了。”(当时我还不知道大妹儿是谁,以为是她的女儿,后来才知道是那头老母猪)。
“百多年前,那时还是清朝啊,你家真有历史。”
“树老了根多,人老了话多,我这老树根也是清朝的遗民,横竖活了百多年了。”
“婆婆您百多岁了啊,真是高寿啊!”
“是高寿啊,死了老子死了娘,睁眼儿看儿孙也死光,真高寿啊!”
我知道又说道老人的痛楚,赶紧打住,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那些灾难中的人,特别是老年人。小孩子给些糖果,做些怪相总能逗他们笑,玩着玩着暂时就忘记了伤害,而老者我向来是敬畏的,为着他们吃过的盐走过的桥,我都敬畏他们。
我赶紧转移话题“这藤条和牛皮拉手真不错啊,百多年了还那么结实,拍了灰跟新的一样。”
“这箱子本来就是法国巴黎造的,外国人做东西不仅仅是做东西,结实得很。没有长虫是因为腊肉味熏的,腊肉防蛀虫呢。”
我仔细的把抚这百年老箱,皮把手上的外文依然能够分辨,真是个奇迹。我拼了一下那文字,居然是“爱马仕”。天啊,这大山深处还有这样一个奢侈品牌的老箱子。
我赶紧问询它的来历,婆婆就在这火堆旁的腊肉香气弥漫的向我讲述了“爱马仕”箱子的故事。
章以诺:本名章隅江,重庆垫江城西松林人2000年毕业于西北纺织工学院服装分院艺术设计专业,华人基督徒文学艺术工作者协会会员,《旷野呼声》网站作者、现任《太平家书》主编。散文、随笔、小说、证道等448篇尽在《章以诺的声响》http://blog.sina.com.cn/enoch913
【作者简介】 章以诺:雅博网作者,重庆垫江人。西安工程大学服装与艺术设计学院毕业,北漂三年,摆过书摊,做过演员,摄影师,参与过航空乘制服设计,归主后南下虎门创业,成功与失败之间曾赴川震灾区一年多。现居广东东莞,全职侍奉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