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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仑玫瑰:爱的回应

2007-07-06 作者:毗努伊勒  
来源:网络我也要投稿

第三篇-第九章;爱的回应

我和母亲在父亲床前守了整整两天灵,痛哭、默哀。这两天,家门紧紧关闭,不让任何人进来。因为知道,今后,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能够跟父亲单独在一起了。

两天来,我对父亲的思念、感恩和爱,骤然浓厚、清晰、爆发。这也是他十几年来为我所作的劳苦和付出的果效。但他活在我面前时,却被我粗心而随意地忽略。

相处久了,就认作习惯,习惯往往是埋葬真情的坟场。永别,因为再也没有补赎的机会,让深藏良心中的自责、懊悔,露出浮躁而自我的人性表层。这时,我才发现,曾经承受了怎样的恩典,失去的是怎样的宝贝,而自己是怎样不懂得感恩和珍惜。

除了痛哭,我还能做什么?

第三天,门外沉重的擂门声把我和母亲从哀思中惊醒,我出去堂屋,开了门。

一阵寒战!

白茫茫一片,令我炫目。空中扯不断的棉絮,绵绵没有尽头。一树树一屋屋的白孝,庄严、苍凉而久远。

下雪了。上天要为父亲举行葬礼。

阿弥陀佛!你终于出来了。你快来看看他父子,在雪地里都跪两天了呢,我们都担心……

前面弄同住的老奶奶一看我出来,就巍颤颤过来,说,小子,你就听我这老不死的一句话,以前千斤冤枉重担,都要先放下。现在先把他们喊起来。他们说了,除非你和你娘去说,才起来。

我往那边看。

下跪的父亲?在世态炎凉中发抖的我?粪池里的父亲……都不是。是李正国和儿子李兴林,一身孝服,头上缠着白布,风雪中瑟瑟发抖,嘴唇乌紫,面向父亲躺着的房子的窗户,跪着。

眼泪突然涌出来,但冷冷的。人都走了,跪着有什么意义? 他们红着眼睛,哽咽说,你父亲走了,我们只能请求你原谅。如果你不原谅,我们就不起来了。

我惘然了。

我还是让他们起来了。过了一天,是父亲出殡日,天上的棉絮依然扯不断,仿佛我无限的哀思。我决定不让村里任何人参加送殡。既然,记忆里,这个地方,就只有我陪着这两个老人,就让我单独陪送他们到最后的安息。我有这责任。我也感到悲壮。

但他们执意要参加。委托村长来说情。

我同意了,但我坚决反对李正国和其儿子李兴林参加。

雪后,气候晴朗、干燥而寒冷。桥上厚厚的积雪,蓬松松的地毯。疏郎的脚印尤其清晰。山上的一棵棵树,戴着洁白绒帽,羞低了头。高高矮矮,错落有致。古龙河里结起了厚厚的冰,直到明年的四月份,才能化解。我的心,不知什么能化开?我坐在父亲落水附近的桥墩上,拿着画具,浮想。

中午了,我一点都不知觉。有人过来问候我吃饭没有,有人送来现做好的馒头, 我都婉言谢绝了。

后来,李兴林送来手套,我没有接。出于礼貌,我说,现在正画画,不方便。

太阳无力地照耀大地。

快画完时,听到母亲在那边喊我,我收起画具,疾步回家。

第二年的三月份,大桥和隧道完全竣工,这条线路正式开通,古龙镇附近的猴谷旅游区也对外开放了。随着这条线路逐渐地人流络绎,村里人的经商意识也被带动起来。很多人在自家沿公路的田地上盖起房子,经营各种买卖。大一点的,开旅馆饭店。小一点的,开副食小卖部。大队集体屋也被人租去开饭店了。

而我家的生活,自父亲走后,就更清苦了。但我和母亲相依为命,清苦中也让我感受到缕缕温馨。为了生存,我在课外帮人家干点活。在这段时间来,李正国总想来帮助我们,但被我婉言谢绝了,就象其当初谢绝我父亲的帮助一样。

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脸色蜡黄,浮肿。多年来肚角疼痛的毛病,愈频繁和剧烈了。高一结束的暑期,在一次检查中发现,她已是肝癌晚期,住进镇卫生院。半个月后,镇卫生院说已经没有能力治疗,要求我们转到县医院。我去县医院联系了,首先就得交住院押金2万元。加上手术,各种费用算起来,怎么也得准备5万元。

这数字,对我无疑是天方夜潭。

但如果不去县医院,那她就只能等死。医生说,如果不赶紧做手术,顶多也就是再活一个月的时间了。

父亲的离去,让我加倍地感受到亲情的珍贵。我不能再失去母亲了,哪怕让她多跟我在一起一天,我都会用生命去换取的。

但当时,我如何能弄到五万元钱呢?就是我愿意卖我的命来换取,也没有门路啊。 

听说有人卖肾,一个肾脏就可以卖几万。我有肾脏,也愿意卖,但一时我到哪里去找恰好要买的人?

也有听说卖血的,我去打听了。但要靠一次卖血能得到的钱,凑够五万时,母亲怕是早已走了。

我想到了去几家原本就比较疏远的亲戚那里去借钱。

那几天,一大早抱着满腹的希望出去。傍晚,空空着脑袋回来。

希望,总如天边的朝霞,远远地望去灿烂无比。伸手去摘取,却发现只是几缕从指缝间漏下的金光。希望过的失望,仿佛带刺的巴掌,扇打得我满脸血痕。

但我还是希望着,也准备承受那带刺的巴掌,一遍遍地扇打我。

村里人,差不多全知道了母亲的事。他们开始远远躲避我了。父亲死时的英雄壮举和小木箱里优秀品格的暴光,在他们心灵唤发起的短暂的友好和热情,被他们自己的资金紧张和人情世故的本能冷漠所夹攻,纷纷融化了,就象那根骄阳下的冰棍。

他们本来就只是一根冰棍,我从来就没寄希望过解渴。我决定到自己的朋友圈子中去借借。

几天里,我把一帮穷朋友的口袋,连同他们眼中的几滴眼泪,都挤了出来,总共还不到一万元。出人意料,王碧清给我送来了2000元。我默默接了,只说了句你好。她说,还好。她的脸还是那样白,更虚弱了。

那天上午,我又出去借钱。路过前面李正国家,发现他们开起了餐厅,正放起劈啪劈啪的鞭炮,庆祝开业。

我踩着鞭炮声,脚步悬浮起来。突然,我真感到好累,我要倒下了。

下午出去,借了五百元钱。晚上到医院去看过母亲,回到家,我疲惫之极,饭也不想吃,就一头倒在床上。混身酸疼,象散了架,很想沉睡,但翻来覆去恁是睡不着。

我心憔噪啊,在极度疲惫中亢奋。

起来,走到窗户前,手抓窗棂,对着窗外,思绪漫无目的地游移。天空的月亮,被一层密密的鱼鳞片包裹着。欲暗不够,欲亮不能,是那种惹人焦急的昏黄,隐隐绰绰。地面也是昏蒙蒙一片,晃动着的不知是空气还是梦?

可恶的蚊子,嗡嗡地围着盘旋,到处乱叮。前面餐厅传过来客人们的欢笑声,更让我心里烦躁。

晚上医生找我谈了,就这几天,母亲的病情又恶化,必须赶紧转往县医院动手术。现在,我手里的钱,还购不到进医院的半张门票。更何况,医院从来就是斩钉截铁的坚强,半张门票也不卖啊。

其实,病应该是有钱人生的。

我环顾着徒穷四壁的家,难过,失落,却也泛起丝丝熟悉和幸福:这是我的家。小的时候,记得父亲问我,孩子,下辈子,你还愿意在这个家吗?那时,我含糊不回答。其实,是心里不太愿意。但此刻,我正想对父亲说,我愿意。

但没有钱确实痛苦啊。它往往能残酷地割断血肉相连,一别千载,生死两茫茫。

脖子凉冰冰的,泪水。朦胧中,眼睛的玻璃球里有微小的亮光在闪烁。我眨了眨眼,那亮光随着玻璃球掉了下去。待我仔细看,原来,李正国自从死了耕牛后从未用过的牛棚里亮着灯光。

他又买一只耕牛了吗?我嗅了嗅鼻子,没有闻到可以作为确证的牛粪味。

但这又与我有什么相关呢?

我复躺到床上,但还是睡不着啊。虽然是夏季,可我怎么感觉好冷啊,犹如严冬来临。我披上父亲的军大衣,正想起来,发现窗外有黑影晃动。突然,啪,一个什么包从外面塞进来,掉到地上。

吓我一个惊跳。是谁想谋杀我?是炸药包,还是什么毒药?

待我忐忑不安地打开看时,我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一步并作两步,窜到外面,只见那黑影正好闪过牛棚的转角。我马上尾随了去,发现他进了牛棚。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李正国父子竟然住在牛棚里。

那边,餐厅里有一批客人出来,一个略胖的中年男人送了出来,客套,告别。

一阵风。

月亮突然从鱼鳞片中破网而出,分外地圆,明净,如同刚刚从水里打捞上来。大地就披上一件薄如蝉翼的银纱,疏疏点点,镶嵌着一些黑色花斑,是影子。慢慢,影子也被月水融化了,一片透明而玲珑。

我什么都明白了。

犹豫片刻,推门而入。只见窄窄的牛棚里,铺了一张小床。扑鼻的牛粪味。比起这里,我那破旧的家,已是天堂了。

我的出现,他们惊呆了,三个人都傻在屋子里。许久,李正国用宽厚的手,搭着我的肩膀说,不知钱够嘛?放心,大家一起想办法。

我看到他的眼睛红了。

一刹那,我感觉这双手那么温暖,有力量。一下靠着这臂弯,哭了。他拥抱了我,很紧。

第二天,母亲就转往了县医院,做了切割、化疗等手术,病情稳定下来。我陪在她病床前,握着她双手,仿佛握住从死亡边缘飘过来的一份真实。我不敢想,什么时候她还会轻烟般飘走,我只想握住眼前的真实,哪怕一分钟。

窗外,传来学生放学回家的喧闹声。医院临近县高中。我把打来的饭菜给母亲拿来,服侍她吃饭,自己端着饭盆走到窗户前。

榕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学校后边的溪流潺潺没有尽头。黑板上老师草写的英语单词,象盛开的花朵。解析几何,总在脑子里建造起一座座天堂的宫殿……载着理想的电车一闪而过,一畦绿草在骄阳中蔫低了头  ,飞舞着的一只只白色的塑料袋。

心里缕缕忧伤。李兴林和我承受同样的命运。他父亲把卖掉房子得来的钱全支助了母亲看病,他跟我一样辍学了。

幸亏我们还可以画画,缩水的理想,让普通的水彩发挥超常的功效,绽放它深藏的美丽。

我们的感情,也在共同的苦难承担中升华。几度恩冤,最后结晶出血水相融的亲情。在半年后母亲临死的床前,她骨瘦如柴的手,抓住我、李兴林和李正国三人的手,放到一起,颤抖着说,我马上就要走了,我想听到你们三人认为父子、兄弟,我就放心吐了这口气,走了。

母亲终于宽慰地合上了眼睛。病魔写在脸上的痛苦中,泛起几缕惊喜和安息。这个结局,是她十多年所从来没有预料到的。不知,那边的父亲可曾想到?

母亲出殡之日,是一个晴朗的冬日。

瓦上的冰霜,反照着太阳的光辉,凄凉中泛起阵阵暖色,温暖了家家门前的积雪,成一条条浅浅的溪流。

参加葬礼的人不多,村里人大都夹道观看。他们从没有如此热情地充当过一场出殡的观众。

雇来的四个脚夫前后两个抬着母亲的棺材。我和弟弟李兴林,披麻带孝,一边一个在前头引路。父亲李兴林在棺后护送,后面跟着几个亲戚。

没有哭声,静静地踩过村里人诧异和探询的目光,向父亲的墓地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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