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仑玫瑰:孤儿中的孤儿
第三章 孤儿中的孤儿 安琪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白茫茫一片,白得眩晕。分不清月亮,太阳,星星。天地混沌。没有任何声音, 死般的寂静。 一个女孩,在哭泣。 我从哪里来? 何处是我家? 在我意识到世上有一个我时,就发现自己住在一座被大火洗劫过的破败的古庙中——一个孤儿院。 大门通道的两边各有一间屋子。右边一间算是孤儿院的会客室,不时地接待一些送孩子来的人和来领养孩子的夫妇。左边一间是两个老师兼管理员的寝室。矮矮胖胖,粗粗的喉咙,细细的眼睛象能削皮碎肉的刀片。 进来是古庙的前院。 高高的围墙,一道残垣断壁,截下菱菱角角的半边天。靠近围墙,有一株梅树。梅树底下一口井,井水仿佛是水晶融化的。井边,有一个丑陋的盖,带着一把锁。 临前院,又是两间房子,与前面的两间房相对。左边一间是厨房,摆着几张黑糊糊的桌凳,是餐桌。 这也是我经常受审和被隔离的审判室。 记得每次开饭时,孩子们 那时,我的肚子总胀胀的。粗粮在胃里充分膨胀的结果。可又感觉空空的,总想吃点什么。缺少营养的眼神在院里四处游荡,唯一那一株梅树还能在臆想里提供我一点点的满足。尤其是春天,枝头簇拥拥的花朵,掉下来一个个饱满的梅子。咬一口,酸甜甜好香。 喀喀,梅核磕碎牙齿,吞了下去,卡在喉咙里了——梅子成熟时的事实局面。我通常偷偷地拣起他们扔在地上的残物,吮吸。狼狈的现实残缺地表达了美好的臆想。 右边的一间是我们的宿舍——二十个男女孤儿睡觉和拉撒的地方。一溜的地铺,稻草上面铺着席子。 我挤在被大家抢占剩下的一张床位,头边就是放在屋角的大马桶。经常,半夜里会有“小雨丝”凉凉地把我浇醒,睁开眼我又赶紧闭上。小男孩撅着屁股摇摇晃晃地回床铺了。 后院,我们平时很少去。满院杂草长得比我们的人还高。风吹来,悉悉索索地响。半夜里,草丛中总传出怪怪的声音。中间有一条依稀可辨的路,通向后面的一间屋子。屋顶的一半被大火烧了,仿佛赖了一块头皮。破碎的瓦片,半焦半黑的檐梁,在头皮上长出一只只松垮着眼袋的眼睛,没天没夜地傻瞅着什么。 我时常打量一眼就匆忙把眼光移开。我更不敢想象那锁着一把大铁锁的屋里会有什么恐怖的妖怪?否则那扇裂开了几条缝的门,怎么看就象一张魔鬼的脸谱呢? 古庙后面,是一大片坟地。 那许多的日子仿佛涂了白漆。白惨惨的甚至有点点发亮的表面,掩盖着黯红的忧伤和幽蓝的孤独失落。没有体验过幸福,也就没有清晰的痛苦感受。痛苦被压抑在灵魂最深处腐烂发酵。 平淡的生活也总零星地闪烁起点点火花。比如,每次穿上老师统一发给我们一些捐赠来的衣服时,上帝放在女孩基因中的爱美天性就雀跃起来。可是,好景不长。一段时间后我发现老师愿意很勤快地替其他孩子换洗衣服,就是不给我换洗。所以,披在身上的“美丽”总长满尘灰成了一块抹布。 黑色!我爱上了黑色!它能蕴藏我的爱美和尊严! 孤儿院的高墙,封锁不了孩童活跃的想象。被遗弃的身份,也压抑不住孩童特有的天真。有一样东西对他们来说,是魔力的吸引。每次当有人捐赠了一些玩具来时,孩子们几乎拼着命去抢占。 我只能躲在角落里窥视,直勾勾地目光偷偷地捕捉几许玩具带给他们的欢乐。 美食的香味麻醉了鼻子,却发现饥饿尤其剧烈了。同样如此。那时,落寞和孤独尤其深重。 我的想象需要一个寄托。我跳动的心脏,闪亮的眼神,澎湃的血液……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向我伸出手,向我要一样东西——乐趣。 我的乐趣在哪里? 我坐在台阶上,手抓着自己一头厚密的头发,望着天空,整天整天地望着……两手无意识地编辫子,一根又一根,一遍又一遍。 一片荒芜的土地,不知什么时候长起了星星小花和丝丝的青绿。单薄的美丽和生机,扭动柔弱的腰肢,冒出干燥的土粒,冲破压在它上面的石块。艰难地呼吸新鲜空气,沐浴阳光。表白生命释放缤纷——乐趣在平淡处绽放。 编辫子! 上帝提供给了我自给自足的没有穷尽的乐趣之源——我一头浓密而微卷的长发。 编辫子!我不停地编。 甜蜜! 有一次我无意照着院子里的井口编! 一顶莹亮的蓝帽子,嵌着白花,闪烁着深藏了千年的高贵。 井里照出我的影子。我戴着这顶蓝天白云做成的帽子!我的脸!我的辫子!第一次,我看到自己的模样。 我心狂跳! 一双明净而温柔的眼睛,将尘嚣和浮华过滤,穿越人世的污秽和苦难,召唤最原始和永久的纯真。 只有在这双眼睛中,我发现我竟是如此美丽啊!我不是一只黑泥鳅。 从此,对着井口编辫子,就是我最大的嗜好。一切的喜乐,平安,满足,都可以在里面找到。 你不怕淹死吗?有一次老师粗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哐当,井被盖上,并锁了起来。黢黑中长着霉斑的圆盖子,不留情地切断我梦幻般的世界。望着它,我难过了老半天,恨恨了老半天。并且,我发现它要多丑有多丑。 不过后来我真的得到一枚镜子,但恶梦也从此拉开序幕。 那是一个春天,老师决定带孩子们去春游一天。得到这消息,孩子们欢呼雀跃。这座破败古庙里的小小院子,如何锁得住孩童的天真和幻想呢? 一大早,孩子们就醒了,换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洗脸梳头,吃过早饭,唧唧喳喳地在院子里等老师安排。我也不例外。那件黑色的半旧不新的裙子,经营我的大部分喜悦和美丽。我穿上它,编好我的大辫子,跟其他孩子一起,等着老师。 一声口哨响起,挑旺起孩子们的欢跃,但惊飞了梅树上的小鸟。过一会,院子里复归平静。幸福的孤儿们投到大自然的春光中尽情享受去了,小鸟儿又悄悄飞回来,停在梅树上。为安慰梅树下哭泣的孤儿中的孤儿,它们啾啾地鸣唱着,从这处花丛钻到那处花丛,将一片片花瓣洒落下来。 满脸泪痕,我抬头,迎接洒落下来的春意。感谢小鸟,它不嫌弃我,与我为伴。尽 小鸟的安慰,让我不再趴在围墙的一个小洞,为外面世界的精彩而灼痛现实的无奈。我开始回到正常状态,发挥我自给自足的乐趣供应功能。 走到井边,有点点失望,井又被盖上并锁了。 我捏着自己的大把头发,眼光在院里游移,想找一合适的地方,坐下来编辫子———我最绝的手艺活,也是我生活乐趣的重要源泉。 突然,我的眼神在一个地方停住了。 我双眼闪亮,心跳加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走近了,确证没有错。是一面精致的小镜子,躺在老师寝室外面的地上。 如获至宝! 从此,井盖的丑陋就不必引发我耿耿于怀的情绪了,因为它已与我无关。我完全可以对着它编辫子。我庆幸自己没有去春游,要不如何得到如此美好的东西呢? 一天的时光,在这一枚小小的镜子中一闪而过。我把美丽的大辫子,一根根地藏进去,喜悦圈圈地从里面传递出来,直到外面的喧哗声通知我他们回来了,我才舍不得地收起镜子,藏在口袋里。一边还伸进手去紧紧地拽牢了,惟恐丢失。 第二天集合,老师问,你们谁拣到我的镜子了吗?交上来就是好孩子。天哪,竟然是老师丢的!我一阵心慌,伸手紧拽着口袋里的镜子。思想剧烈地斗争,要不要做好孩子? 它对我实在太重要了。我宁愿做坏孩子,也要保留它。 我太紧张了,站着不知所措。突然,一阵热流倾泄。 瞧瞧,黑泥鳅尿裤子了,哈哈……站在我后排的一个男孩叫起来。随即,嘲笑雪花般向我飘来。 尴尬和耻辱来了。不过,也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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