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海枯石烂 (任他明月下西楼)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汉乐府民歌里的爱情总是叫人心悸,是怎样的承诺,能够到山峰没有了棱角,江水都干涸,冬天打雷,夏天雨雪纷飞,才与君诀别。爱情,原本就是能够深入骨髓的东西,进入到一个人的生命里,便成就了一个人后来的样子。白雪眼中的爱情总是这样简单,若爱,便深爱,若是不爱,也不要伤害。然而这一次,白雪却有些无能为力起来。她的爱情,注定会伤到一些人,与她自己,深陷其中,谁都无法幸免。她尝试告诉自己,顾衍的状况,在她出现以前便已经这样,不是她的责任,然而却并没有替她减少半分负罪感。
错的事情,那就是错的。何来那么多理由。这个哲学辩证题倒是有趣的紧。世界上的事情哪有什么绝对,不过是在特殊情景下的产出罢了。绝对没有绝对吗?当年白雪只用这一个问题就把绝对论给推翻了。一旦没有绝对成为了定理,那么也就存在绝对了。在道德标准里是有绝对的对错的,或者说,白雪是相信一切的事情都有是非黑白之分的。她也同样知道自己在做一件“绝对错误”的事情。顾衍所言所行包括他所处的环境都不能够成为她做这个错误选择的借口。是非黑白不能够因为环境的不同而置换。
“哎。”白雪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她脑中飘过无数个“可是”,欲言又止。没什么好可是的,和自己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傻瓜。真的到了连自己都要欺骗的地步,不也是很悲哀吗。她心里默默对自己说,你那么聪明,我又如何瞒得过你?罢了,还是不去想了。对于无解的问题,白雪甚少浪费时间与精力去思量,何苦。到了最后,好似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只要触及她与顾衍之间的事,便跳过不做思考,不做解释。享受当下吧,谁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至少到了路的尽头,我不会责怪自己没有去争取没有用心爱过一场,她心想着。就如同不停往脑中灌满了心灵鸡汤来中和她现在心里的所有内疚与自责。或许,是时候离开他了?
“小雪,你在想什么?”每次顾衍的信息总是恰如其分地出现。只要他出现,她好不容易挣扎了许久想着离开他的方式,也不得不缴械投降。
“你怎知道我在想事情?”
“你的心思我怎会不知道。我新买了办公室,带你去看看。”顾衍的语气里满是骄傲,就好像要将家珍都数给白雪听一样。
“好。”
三十七层的办公楼,里面一片空荡荡的,还没有装修。白雪走到窗边的风口,好似俯视众生一般站着。她忽然一时兴起,轻轻往窗上吹了口暖气,窗上便出现了一片薄雾。她的指尖飞速掠过玻璃窗子,留下了清晰可见的“顾衍”二字。顾衍只是在她身边像宠爱一个孩子一般地看着她,一边顺手将外套脱下,盖在她身上,“站哪里不好,偏偏站风口,前两天还咳嗽呢。”白雪记得之前看过一句话说,“喜欢和爱的区别大概是,你和他站在窗前看风景,窗前升起薄雾,他是刻下你的名字,还是问你冷不冷。”白雪此时心里只是轻蔑地笑写这句话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肯定没有被人真正爱过,竟扫兴问她冷不冷还自以为被爱,若是理解她,该像顾衍一样宠她,直接拿外套给她披上才是。白雪自知她比大部分的女孩子都幸运得多,被顾衍百般小心呵护着,他也完全理解她,懂得她的需要。若非如此,这段爱情之于白雪,也不会叫她终日惦记着如同失了魂了一般。
“顾衍,顾衍,你是真的爱我吗?”白雪依然是淡淡的语气,慢慢地问他。说着,她回头几乎是盯着他看了许久,那眼神显得很执着,又很固执,仿佛非要看到他的心底才行。
“若是能够不爱你便好了,我也不用像这样……”他后半句话没有说完,硬是咽了回去。有的事情,敏感地好像一颗不定时炸弹,也用不着再三提醒了。他的眼神闪躲着,不想要和这样的白雪对视。
“我害怕你是为了不让我难过才对我这样好。”白雪深知顾衍心底亦是不愿任何人受伤的,他向来重情义。
“对于我,不爱了就不爱了。不至于做这些多余的事情,你放心。”
“我只要你在,只要你在。”白雪喃喃道。
“乖,我在,我一直都在。”
顾衍拥她入怀,白雪将头轻轻靠在顾衍肩上,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这种感觉真是奇怪。她明明觉得幸福,她明明觉得在世间再也遇不到一个像顾衍这样爱她的人了,她明明贪恋此情此景伸出了双手去触及奋力去抓。然而,仍是两手空空。顾衍给她的幸福是她借来的,前提是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不幸之上。何况,谁是最终不幸的那个人,也还未成定局。念及此处,白雪心里一阵绞痛,不对,不该是这样,这不是她想要的。
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把眼里最后一滴零星的泪珠挤出,然后在顾衍肩上多靠一会儿,好让脸上的泪水干了,只剩下淡淡的泪痕。白雪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她知道,等顾衍松开他的手,再看到她时,只会愈加心疼她的懂事。很多事情,对于顾衍这样聪明的人,是不用说太明白的。白雪向来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是顾衍对她的爱激起了她深藏心底多年没有显露的破坏欲。她向来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只消一段时间的相处,她便能够知道在怎样的场合,用怎样的方式,可以让顾衍对她更加眷恋。不仅仅是顾衍,对于身边的其他人也是如此。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她在雅歌面前从来不曾有任何不恰当的言语,甚至行为。无需费力,就可以伪装成雅歌那副敬虔的样子,只有白雪自己知道,她里面并非这样的人。这不过是她最擅长的社交手段而已。
“你辞了工作来做我的秘书吧。我正好缺个秘书。这样我就能天天见到你了。”话音未落,顾衍自己都惊诧于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他心里暗骂自己简直得了失心疯了。
“不行,我的老板才不会放人呢。”白雪说这话时,心里早就计算了一番。绝对不能对顾衍过于依靠,若是最后他没有选择自己,在同一个办公室定然是呆不下去的。到时候他还得花好大力气将她送走,未必就能好聚好散,倒不如各自安好。何况谁知道他现在说这话又带了几分真心。她这样聪明,才不会将全部赌注下在一个不确定的赌局里。任何投资都有风险,而她只能在计算完了以后决定投资数额所占比重,但绝不是百分之百。有的界限,在这个阶段一旦逾越了,再要抽身可就难了。
“你会爱我多久呢?”
顾衍沉思片刻,说道,“应该会很久很久吧,久到我自己也不知道会有多久。”
虽然不是承诺,却也足够白雪感动许久的了。她向来鄙夷那些满口诺言却口是心非的人。所以顾衍所谓的“不善言辞”却让她对他另眼相看。她已经过了十七八岁那种耳听爱情的年纪,从大学毕业奋斗至如今,她慢慢长成了一个实用主义者,要眼睛看得见的爱情。她一双慧眼,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谁对她心存目的,早已了然。若非顾衍对她花了这么多心思,只怕她也不会陷得这样深。
呵,海枯石烂,斗转星移,然后我们彼此互相道一声珍重,会有那样一天吗?白雪在心里否定了这样的念头,若是离开了顾衍,她或许再也遇不上一个这样爱她的人了。还是不要有那样一天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