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晚都要面对衰老，独居，疾病的事情。我以又恐惧又好奇的心，面对自己将来要承受的一切疾病和苦难。因为这些太常见了，几乎每个人都要经历，即或没有经历的，未来也要经历。

 

　　一个人需要与衰老和死亡和解，也要和自己一个人的生活和解。我并不喜欢那些好似不服老到处旅游，又故意晒出自己旅行的靓照的人。因为只有死亡是真实的，只有渐渐老去是真实的。

 

　　可是一个人的精神头儿确实十分重要。你永远都不可能真的知道，一个人内心的力量会达到哪个地步。这的确一直是被严重低估的。我以前总是腰酸背痛，脖子发紧，后来，我便知道，这些不过是因为人的紧张带来的，焦虑带来的，之后我遇见身边的人不舒服，就大略知道这些疾病常常来自内心的力量不够强大，不够宁静。只要他们过得轻松愉悦，这些毛病就不治而愈。

 

　　然而我认为当下不强大，不宁静，甚至充满矛盾的人，这样的人，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我以为这是这个世代里最普遍最常见的状态，若是表现出非凡的勇气，舒适感，幸福感，这些反倒让我生疑。

 

　　他是没心没肺吗？他只能看到自己过得好，过得满足，就看不到他人的处境了吗？不，我做不到，尽管我不高尚，一点也不。但心境确实和环境有关，我们一切的命运，也一直受制于个性、遗传、环境、权力、历史、文化等等。当我们中的一些优秀的人儿用他们的自律和勤奋来改变自己命运的时候，我常常想，假若我和他们一样自律该有多好，但是，仿佛天生人就会趋利避害似的，竟想着就这样安安稳稳一辈子，多好！到了将老未老之时，稀里糊涂的睡一觉，第二天就发现自己在另一个美好的国度醒来 ，这，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2

 

　　我常常在网上，生活中与人谈论养老和诸如老人的生活质量、老年疾病阿兹海默症的问题，所谓老有所养，老有所依，但哪怕在我们同一个团契的弟兄姊妹中间，也实现不了这样的互助。每个人都在应付自己的生活，不是不愿意爱别人，是没有能力去爱。后来我懂了，如今这时代，我们越发不肯迁就别人，也不想劳烦别人，只想着安静地老去，走完人生最后的里程。

 

　　之所以写到这样忧伤的话题，是因为这几年，身边又有人去世，记得有一位是北京的姊妹，她在病床上的时候，是神亲自安慰她。我与她结识在此平台。当时她对真理的认真态度让我印象深刻。她总是问很多问题，我认为她很虔诚。过了几年，再和我微信说话，才知道她患了癌症，再过了几个月，她平安地去了。让我一个旁观者看起来，好像她冥冥中知道自己的生命只有几个年头，所以，才提前问了个究竟，找到生命的意义。

 

　　幸好我曾经用神的爱安慰了她。不然，我此刻该是多么愧疚啊！其实，我是一个疏懒的人，长于思考，而拙于行动。这些年间，我看到我的姊妹们生了好几个孩子，孩子们大了，结婚了。我看到我的朋友们出去了，在他国买了房子，而我还站在原地，以一种孤单而倔强的方式老去。前几年也有人表达对我的爱慕，然，我的内心确实找不到一点感动和真实的爱意，所以没办法勉强自己为了结婚而结婚。我一直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自己感觉自己有很多的错漏，很多的弱点，性情古怪，常常挑剔别人。内心明明柔软，嘴上又不愿意吃亏。对人也缺乏足够的信任，偏偏内心深处常常涌现起一种悲悯。

 

　　有时候也是愤怒和无奈，很多事情国人并不落后，比如养老，比如各种花色的食物，看起来我们什么新鲜玩意都不缺。当我在照片里看到纽约的地铁，我感觉真的还不如南京的地铁干净。而早年巴黎那种浪漫的地方，不也到处都是狗屎吗?

 

　　我们什么花样都不缺，但总是外面热闹，内里急功近利，难以踏踏实实地做事。人性之恶渗透每个细胞和边边角角。比如养老业，明明是如此需要重点关照的，却让人陷入了“妖魔化”的惧怕。里面的护工被形容成像恶妇一样虐待老人的坏蛋。假设你没有亲人，有钱也不能保证不被人欺负。

 

　　生活本身是一团乱麻，或者毫无头绪，或者一成不变，渐渐衰老走向不知名的未来……

 

　　有一天，总有那么一天，我们开始要面对最严峻的课题：衰老和死亡。

 

　　说真的，这话题严肃的让人感觉苍凉。

 

　　3

 

　　Z姊妹与我同龄。我告诉她，因为这两年睡不好觉，记忆力明显受损了，我们房东时不时会给我打个电话，我总感觉他是担心我一个人在家出了什么事，没人知道。知道张爱玲吧，那么厉害的大作家，在美国的某所公寓死了一周以后才被邻居发现报J的。想想，孤独终老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儿。

 

　　姊妹一面忙乎晚餐，一面与我说起，你知道吗？相宜，我们一起聚会的一位老姊妹，十多年前丧偶，这么多年也是一个人生活，但是她把全部都奉献出来了，时间，金钱和精力。谁有需要，她都前往，谁有困难她都帮，总是热心服侍，她没有机会生病。我说我知道的，确实有人忙得没空生病，她说，是的，她这么多年来没住过院，也没生过啥大病，偶尔不舒服的时候，就休息，祷告，总能康复。前几天，她去了一位郊区的姊妹家服侍，当晚在这位姊妹家过夜，在睡梦中就被接走了。一点罪都没受，大家一提起这事，都很感恩，都羡慕的很。

 

　　我听了以后，也羡慕的很。Z姊妹把这事说给我听，果然我大得安慰，心想，一直以来，大家都说，相宜啊，要找个伴儿啊，不然以后老了咋办？相宜啊，去看看养老院吧，早点做准备买点保险吧。我自己也是四处张罗姊妹抱团养老的事儿，至今都还没有着落，又看这些养老院，也都是对没有子女的老人，区别对待，没儿没女的人，真的只能这么可怜吗？母亲在世的时候，也总是会叹息地说，孩子啊，现在你年轻不觉得，等你哪天病了，老了，身边连个端茶送水的人都没有，哎！

 

　　所谓鳏寡孤独者，皆是古往今来认为世间的苦命人，应该得到怜恤和照顾的群体。然，那位老姊妹走时，不带一丝遗憾，也不带一丝痛苦，她本是有家的人，但丈夫也不可能同年同月同日死吧，这样说来，其实，传统里的孤独终老，是完全可以凭着信心迈过去的，甚至化孤独为欢娱，化悲哀为喜乐。

 

　　我也因为生病常去医院的缘故，看到一些老人被送入医院，纵使有儿女照料，依然插着气管，住在ICU里喘息着，煎熬着，等着拔掉管子，眼巴巴地捱着，到最后还是个死，走时瘦骨嶙峋，受尽各种罪，与生时完全两样。这事我是亲眼所见。比起那位老姊妹的安息主怀， 如果有的选，肯定是老姊妹更有福了。

 

　　Z姊妹继续说，你看，完全不需要想太多，你只管爱他。因为他必然会格外怜恤像你这样寡居的，软弱之人的。

 

　　4

 

　　回到家里，刚好，网购宋女士的传记到了，里面记录了宋的一生，使我感动的是，宋是虔诚的信仰者，其实她体弱多病，患有严重的皮肤病和精神衰弱，每天晚上也是靠安眠药入睡，晚年还有癌症，可是，她却并无心在世争锋，只是完成上天赋予她的使命。她曾挺身而出，她的演讲，我从头到尾看了多次，一次比一次更爱她。这才是我心目中的伟大女性啊！

 

　　当有人找到宋女士，问她为何不写回忆录，写一写历史，她却说，我不写回忆录，既然凡事都有上帝的掌管，我又何必解释什么呢？

 

　　2003年10月24日，宋女士在睡梦中被接走。享年106岁，走时安详平静，未留下只言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