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七八年前，那时候我女儿还没有上中学，有一个星期天，我到芝加哥西郊的一个华人教会讲道，离我们家不太远，开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于是，全家人都跟我一起去了。教会当时是在一个高中的体育场内聚会，有三百多人，我妻子带着儿子和女儿坐在了中间。

 

那天我以福音为主题讲道，讲完之后，我问在座的各位朋友，今天，有没有人承认自己在上帝面前是一位罪人，愿意接受耶稣做自己的救主。如果有的话，请举起手来。几个朋友举起手来。我惊奇地发现，我的小女儿也举起了手，不像大人，举起手来很紧张，我女儿笑嘻嘻地举起手来，看着我，还挥了挥手。

 

我以为她是在玩。没在意。

 

第二次我询问在座的朋友，渴望信耶稣的，请举起手来。没想到，我女儿还是高高兴兴地举起手来。

 

结束聚会后，我们全家人聚到了一起，我问女儿，鹿鹿，是妈妈让你举手的吗？女儿说，不是啊，是我自己。

 

我有点惊讶，问她，你知道耶稣是谁吗？

 

她说，当然啦，他是我们的主。他爱我们。耶稣爱小孩子。

 

就在这一天，我那七八岁的女儿信了主。

 

之后，事情似乎没有什么大变化，她也去教会，还帮助带小孩，参加青少年团契，但就是迟迟不受洗。一到复活节和圣诞节，还没有等我们问，她就说，爸，你别着急，时候到了，我会受洗的。

 

她的时候是什么啊。我没有问，也没有催她，只能默默地为女儿祷告。

 

2007年秋，女儿终于做出了决定，她告诉我说，爸，我要受洗了，你高兴吧？我搂着女儿说，爸爸非常高兴。女儿说，我也非常高兴。

 

我问女儿，你这次怎么想明白了？

 

女儿说，我长大了吗。以前，我老是觉得上帝对我不公平。

 

这么大的问题，我大吃一惊。

 

女儿说，别的朋友都有爷爷，就我没有。。。。。。她说着说着，眼圈红了。

 

我搂住女儿说，鹿鹿，爸爸你知道你很想爷爷。

 

女儿说，我从来没看过爷爷。

 

我女儿出生半年后，在中国大陆的爷爷就过世了。那是1996年2月的事情。我们原本打算，那年的夏天，全家一起回中国。爷爷曾经在电话中听到孙女的哭声，笑声，也等着能看到这个最小的孙女。但是，那个腊八，上帝把我他接走了。

 

女儿大了一点后，知道了这个故事，特别想爷爷，几次回国，一看到奶奶，就搂着奶奶，有时，搂着搂着就掉眼泪了。我知道，她想爷爷。

 

2006年，七月，我带两个孩子回国探亲，奶奶有三年没有看到这两个孙子孙女了，常常搂着十一岁的孙女亲。还一再说，鹿鹿真漂亮，怎么一眨眼就长成大姑娘啦。七月二十七日我带两个孩子离开故乡，火车刚一开动，鹿鹿就抽泣不止，拉着我的手泪流满面，她不断地说，爸，我要回去。爸，我要回去。

 

我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就说，你看，我们不是正在回美国吗。

 

鹿鹿大声地说，不是！爸，我要回凤城去！我想奶奶，我要回去看奶奶。

 

我搂着女儿，也流泪了。一边掉眼泪，我一边说，孩子，爸爸也想奶奶啊。再过三年，我们全家再一起回来看奶奶。

 

鹿鹿摇头，仰起脸来，她用一双泪眼看着我，颤抖着地说：“爸，我看不到奶奶了。奶奶老了。再等三年，我就看不到奶奶了！”

 

我愣了，孩子怎么会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她从来没这么说过啊。我紧紧地搂住了哭得直发抖的女儿，泪水哗哗地流下来，落到了女儿的脸上。我们父女的泪水流到了一起。

 

没想到，事情真的是这样，我们走后不到一个月，我母亲就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当着母亲的面，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妈妈，别担心我们，为我们祷告吧。母亲说，好。走吧，别挂挂我。

 

女儿又说，我就是有时觉得上帝不公平。我的好朋友都有爷爷奶奶，可我从来没看过爷爷，才看了奶奶几次，上帝就又我奶奶也带走了。不公平。我想奶奶。爸，我真想爷爷和奶奶。

 

女儿哭了。

 

我说，鹿鹿，爸爸也好想爷爷奶奶。

 

女儿说，爸爸，我知道。我让你难过了。

 

我说，没关系，爸爸挺高兴的，你和哥哥虽然生在美国，长在美国，但心里一直爱爷爷奶奶，爸爸很高兴。

 

女儿说，以前，我挺生上帝的气，把我爷爷带走了，又把我奶奶带走了。不公平。但现在我不生气了。

 

我说，哦，为什么。

 

女儿说，我想奶奶被上帝接走也好，这样，爷爷在天堂就不孤单了。

 

竟然是这样！我说，鹿鹿，我们将来在天堂里一定会见到爷爷奶奶。

 

鹿鹿说，那当然。但是，爷爷会认识我吗？他就光看过我的照片啊，我跟那时候的照片太不一样了。然后她说，会的，会的。再说，奶奶还在那里，爷爷肯定会认识我的。

 

我一句话也不说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孩，竟提出这样的神学问题。

2013.3.3 主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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