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厌恶自己,我却深爱你
1
刚接触特殊教育时,我有许多困惑。我原来是翻译,对特教行业完全是门外汉。领导认为我有管理能力,才调我来做主管。行业跨度大,我一下子难以适应。
我尽量调整自己,克服不良情绪,凡事往积极方面想。我觉得,凭着自己的能力和一颗愿意奉献的心,困难总能被克服。
谁知,在残障孩子面前,我的专业特长毫无用武之处。不但如此,我的耐心、热情、爱心,都受到很大挑战。困难像滚雪球似地越滚越大,我的能力却越来越弱,各种缺点显露无疑。
特殊教育方面,我只懂些理论,完全不懂实操,却还要指导、管理老师们的教学。为了不露怯,我宁可大量阅读特教材料,也不愿降低主管的身份,向其他老师请教。
特教中心在城郊,车程近两个小时。每天坐车疲惫不说,我还要和农村大叔大婶挤成一团,闻各种货品散发的奇怪味道,听他们肆无忌惮的闲谈,以及车里回荡的过时而俗气的歌曲。不知不觉,偏见和鄙夷就浮现在我的嘴角。
心虚的工作,疲惫的旅程,让我一点都不自在,沮丧和失败感接踵而来。可外表上,我还要装出爽朗明快的样子。见到学生们,我一准露出灿烂的微笑。我把软弱藏得很好,心却无比煎熬。
午饭后,其他老师们继续陪在学生身边,和他们共度休闲时光。我却跑到院子里,呼吸乡村的空气,吞咽下茫然和焦虑。阳光干净而明亮,把我的肮脏和卑劣显露无遗。
我想:那些老师们,她们不是基督徒,对孩子却格外有耐心和爱心;她们不觉得自己屈就于此,也没觉得自己多高尚。而我呢?以为有基督的仁爱之心,却发现内在千疮百孔,处处丑陋,是个骄傲又胆小的人。我沮丧地想,神肯定讨厌这样的我,对我失望极了。
从起初的自以为是,到后来的自怜自卑,我的工作压力越来越大,连祷告都变得有口无心。每天走在乡间路上,我无暇观望乡村景色,只是低着头,怀念以前做翻译的成就感和价值感。看看如今平淡的工作,我不禁质疑:在这个岗位上,我能有贡献吗?
2
就在这时,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特教班上有个脑瘫男孩,叫祥子,非常聪明伶俐,热爱学习,而且社交能力很强,能说会道。和其他残障学生相比较,他出奇优秀,也很懂得讨老师欢心。
他的脑瘫情况不算太严重,只是右侧身体受到损伤,走路略微摇晃;右臂没有得到很好的发育,瘦弱弯曲,右手无力而卷缩。康复老师为他安排了康复训练计划,可他不愿意参加。他说,课上都是小孩子,他都十几岁了。
老师没有勉强他。的确,看他的年龄和身体情况,康复效果不会有多好。可后来,另一位老师跟我说:要是祥子的右臂完全不使用,就只能退化了。我听了,为这个孩子感到难过。他为什么不愿意训练呢?是怕疼吗?
有一天美术课,老师让大家搬着桌椅去院子里画画。画着画着,刮起了小风。我注意到祥子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原来,风掀起半边图画纸,让他无法继续画。他怎么不用右臂压住图画纸呢?我这样想着,向他走过去。
“需要帮忙吗?”我问他。
“不要。”他说,“没事,我画累了,想休息一下。”他放下笔,趴在桌子上,掩饰自己的难堪。
“为什么不试一试用右手压住呢?”我让他抬起头,帮他摊开画纸,鼓励他伸出那只卷曲的右臂。
“不用了。”他难为情地低下头,努力把右臂藏在背后。
说实在的,认识祥子这段时间,我只看见他的机灵、活泼、好学和热情,却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他的右臂。他也从不让人触碰。大家照顾他的感受,没有勉强过他。
可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他要隐藏什么。这支右臂可能带来尴尬和难堪,这令他惧怕。他觉得我们只喜欢优秀的他,而右臂会招来我们的鄙视和失望。所以,他从未请求帮助。他选择藏起右臂,好像这支胳膊不是他的一部分。
看着他,我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的情况:我不也一样,努力隐藏自己的缺乏和软弱吗?
我曾经学过“帮助残障孩子认识身体”的课程,却很少能好好运用。但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学过的内容。我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旁边。“能让我握握你的右手吗?”我平静地问。
他很吃惊,低垂着头。“不用了。”他轻轻地说着,朝旁边挪了挪。
我没有勉强他,而是缓缓地开口,告诉他自己的情况。仿佛他是我同龄的朋友,是老同学,是在咖啡厅里聊天的伙伴。我说起自己近来糟糕的情绪,说我坐车时嫌弃车上的人,说我工作方面完全不懂,也不知道怎么跟其他老师学习,更不会和学生交流沟通。然后,我问他:“祥子,告诉你这些,你会讨厌我吗?觉得老师特没出息吧?”
“怎么会?!才不会呢!”祥子抬起头,热忱地看着我的眼睛,给我肯定。
“那么老师也不会嫌弃你的右臂。因为它在你的身上,是你的一部分。”我回望着他的眼睛说,“有时候,右臂需要帮助。但有时候,它也有帮助左臂的力量。就算是很小的力量,也给它一次机会吧。”
他没说什么,只是拿过画纸,慢慢抬起他的右臂,把那只卷缩无力的右手压在画纸上。风刮得稍微猛了些,他有点紧张。我把自己的右手放在他的手上,安静地看着他画完画。
3
祥子选择伸出弯曲的右臂,我也开始真诚地走向这个新的岗位。
我试着揭开虚荣、骄傲和自以为是的面纱,让软弱和不足显露出来。我不再躲藏在压力和不良情绪后面,咬噬自己的软弱和不堪,而是学会接受其他老师的帮助,发现工作中的快乐。
更重要的是,我在祷告中,邀请神进入到我的软弱里,给我每一天工作的力量。我渐渐地确信:这位造我的主,他愿意接纳和喜悦我——曾经优秀的我,现在不堪的我,他都一样深爱,并且从未失望。
我想,耶稣最懂得天父的爱。他在十字架上发出呼喊:“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那是神的儿子作为人、代表人,发出的痛苦和绝望的呼喊。他明白残障带给我的学生种种的局限和痛苦,他也懂得我性格里的自卑、骄傲、爱慕虚荣带来的难堪和失落——他深知罪带给人类的哀苦和无助。
所以,在那一声呼喊里,他谦卑地向天父道出了人类所有的悲痛和绝望。他这样呼喊,为的是我们也能从自己极深的哀恸中,向天父发出呼求。
而天父,透过复活的耶稣,一直在回答。
写在后面的话(注:此乃阿浅弟兄所言)
晨牧这篇文章,最打动我的地方,是触摸祥子的右手。
在圣经里,谁都不愿触摸的麻风病人,耶稣伸手去摸,并且医治了。
我最厌恶的、最感到羞耻的部分,耶稣愿意去触摸、医治。甚至像有一节经文上说的:不体面的肢体,越发给它加上体面。
我们身心当中,都难免有不体面的肢体。甚至有时候,我们觉得自己就是那不体面的肢体。
可是耶稣,用钉痕手触摸,就让软弱的肢体,也能发挥作用。这是神迹。
《你是我永远的救主》这首歌,开头很动人地唱到:我看见他,钉痕的手。
你是否看见他钉痕的手,感觉到他温暖的触摸呢?
(本文转自阿浅弟兄的微信公众号:无花果听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