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拜，在这个智识时代，好似难以启齿。

 

        我却在年弱时节，悄悄体味到灵魂的“扑通”撞击。

 

        那时大约八九岁，一家人生在农村住在乡下。

 

        虽然上学于村小，我却最喜欢满山遍野瞎转悠。因为山林隐藏着野树野果、甘泉、会飞的鸟雀，凶悍出没的野猪，还有神秘莫测的野人……呵呵，一想想山里山外，便有些好奇着迷。

 

        有天偶然瞥见课本里，一个人独坐树下看书，周围尽是草地、树林。仿佛与我的相似，便来了兴致。因为我也有这样世外的小天地。

 

        于是某个清晨，提着本厚书，快快奔到家旁的老枇杷树下。

 

        那是我们家的一棵果树，老祖辈亲手栽植。虽然长在有坡有坎的地方，却也无比茂盛。偌大的枇杷树叶厚实硬朗，在头顶肆意伸张。而树干足有两三个我那么阔，完全可以舒舒服服地靠着，过一把文艺少年的瘾。

 

        不过这种图文式的风雅，并不好消受。一篇课文没读完，浑身瘙痒难耐了。因为树干和草地全是蚂蚁、蛆虫，差点把我分尸野外。

 

        虽然不能装文青文少，但老树四围十几米大小，却是我的私密所在。因为就那么巴掌点坡坎，倒长些杏树、桃树、柑橘、核桃、梨树，等等。有的大有的矮小，却均是我最好的玩伴儿。

 

        我常拖着根棍子，扮作荒野侠士的威武，一会儿蹦在枝丫上，一会儿悄悄和树兄弟私语，一会儿指挥这班树怪兵丁，一会儿又嘶吼攻打四处蔓延的妖精八怪……

 

        但好事总有到头的时候。因为枇杷树长得疯，树冠遮天荫日，结的果更是惹人眼红。村上的野孩子们常背地里拿石头狂扔，以便砸下果子吃。吃几个枇杷也没啥，关键是石头会乱飞到房顶瓦片上，那可是我家遮风避雨的。

 

        于是妈妈央求外公来砍掉些树枝桠。因为太野，我被吓唬和告知，要砍了老枇杷树。于是，一个人默默地，大气儿不敢出。

 

        砍树那天，我不敢目睹屠杀的“战场”。悄悄闷屋里独个儿揪心，思想得多，竟然突儿“扑通”一下，自己跪在地上。也许口里还念念有词，大约是祈求哪方的神圣，或者祖宗先人，不要毁坏掉我的玩伴好友……

 

        这事就这样过往一二十年，差点一不留神忘却。当然老树没砍，老屋依然还在，那份老旧的心神，仿佛也没敢丢。

 

        只是人生步履，自从那走过许多年后，又突儿遭遇一出更大的失落。因为经历一次缠绵深切的爱情，却不想最后，必须得承受失恋的无助无望。

 

        再一次的，我静悄悄隐秘地跪下，并试着向那位单纯、无私、绝对的爱的上帝——耶稣祈求……

 

        仿佛是一项隐秘的人生传统，而且是无人知晓长埋心底的。但这一次跪拜，却改变生命轨迹，那位值得一生敬拜的造物主，接纳了久在野地晃悠的孩子。

 

        跪拜，好似那么得难以启齿。在许多人情世故面前，我们不愿掏出软弱的心脏一片。也许，直立行走的我们，把头抬得过于承受不起，忽略掉双膝屈曲的本来样貌。

 

        也许，我们忙得过于穷乏，便不在意心魂的畏惧。

 

        也许，跪拜，只是与我而言，如梦样自然而然撞击初心。便刹那间看到，那个原来的，在自我小天宇行走行游、撒欢撒野的小身躯。

 

        但如今，我与妻每晚必跪拜床头，为不知道的明天祈祷，为过往的失去感谢，为生命的脆弱，造物主的恩荣敬拜而歌……

 

        才发现，跪拜——其实一直掩藏在心内的某个角落。

 

        似乎，她在等待有心地触摸。

 

        2016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