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爱成病的父亲
有一次在英国举行宗教比较学术会议,世界各地的专家群集讨论,基督教信仰可有其独到之处。他们首先排除类似的观念。成为肉身?其它宗教也有不同的神取人的样式显现的说法。复活?其它宗教也有神祇死而复生的记载。大伙儿一直争论,后来鲁益师走进来。「在吵什么啊?」他问道,并且听到同事告诉他,他们正在讨论基督教在世界诸宗教中有何独到之处。鲁益师说:「那简单,当然是恩典这个观念啰。」
与会人经过讨论,也同意鲁氏的看法。神的爱毫无代价的施予我们,与人的本性全然相违。佛教的八正道、印度教的羯摩教理、犹太教的约、回教的法典,都是提供如何赢取认可的法门。只有基督教敢于宣称神的爱是无条件的。
耶稣深知人生性抵拒恩典,所以祂常常讲起。祂描述世界遍满了神的恩典: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飞鸟不种也不收的免费收取种子;野地的花虽无人照顾,却在多石的山坡上绽放。耶稣好像外国来的观光客,注意到本地人常忽视的地方,祂能在各角落寻见恩典的踪迹。但是耶稣从来没有解析恩典,或定义恩典;祂甚至从未用过这个词。祂借着我们称之为比喻的故事,传扬恩典的信息。以下我会把一些比喻转换为现代背景的故事。
流浪汉的彩券
有个流浪汉住在曼哈坦东南区的富顿渔埠。鱼尸的腥臭逼人,简直叫人受不了,而且他也痛恨卡车日出前就吵吵闹闹的抵达。可是曼哈坦中区太拥挤,也很容易受到警察驱赶。在渔埠附近,一个满脸胡渣的男人独来独往,睡在垃圾箱后的运货处,不会有人搭理的。
有天清早,工人正把各种鱼拉出卡车,彼此用意大利话大声交谈时,这个流浪汉起来去翻观光餐厅的垃圾箱;早起一定会捡到好东西:昨晚没吃的大蒜面包与薯条、咬过几口的披萨、或一块起司蛋糕。他先填满肚子,再把剩下的装进纸袋。空瓶空罐则装进塑料袋,放在他生锈的推车上。
早上的太阳在港口的雾中显得苍白,渐渐从渔埠的建筑物间升起。流浪汉在一堆烂生菜叶上看见一张上周的纽约彩券,本来不想拿,后来出于习惯捡起来,塞进口袋。以前他还没这么歹运的时候,每个礼拜都会买一张,也从不多买。过了中午,他想起来那张彩券,就拿到报纸贩卖机前对照号码。三个号码、四个五个……七个号码全中了!这种事怎么会临到他头上呢?要饭的不会中纽约彩券的。
不过却是真的。那天下午他成了媒体的宠儿。衣服松垮,又没刮胡子的他,在刺眼的灯光下被电视节目工作人员介绍,今后二十年,他可以每年领取二十四万三千美元。一个穿着皮短裙的时髦女人,把麦克风凑到他脸上问道:「您感觉如何?」他茫然的看着那女人,闻到一丝香水味。已经很久、很久没人问他这个问题了。他原本在饥饿边缘徘徊,如今竟然发现,自己将不会再捱饿了。
樱桃园的女孩
有个年轻女孩,在密执安州一个小镇的樱桃果园长大。她的父母有点保守,对她的鼻环、喜欢听的音乐,以及裙子的长短,都会反应过度。她被父母禁足了几次,令她愤恨难当。有次与父亲争吵后,父亲去敲她的房门,她竟然对父亲大吼。那天晚上,她终于实行了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的计划:翘家。
底特律她以前只去过一次,是和教会青少团契搭游览车去看棒球赛。小镇报纸常常绘声绘影地渲染底特律城区内的帮派、毒品、暴力问题,女孩认为父母一定不会去那里找她。加州,或是佛州还有可能,绝不会是底特律。
第二天她就遇见一个男子,开着她前所未见的大轿车。那个人载她去吃午饭,帮她找地方住,给了她一些药丸吃,让她觉得舒畅无比。她想的没错:以前是父母坏了她快活的机会。
好日子持续了一个月、两个月、一年。开大轿车的男人──她叫他「老板」──教她一些男人喜欢的把戏。因为她未成年,男人争相出高价要她。她住在酒店的顶楼豪华套房,想要什么就在房间点。偶而也会想起家乡的老爸老妈,然而他们的生活如今看起来是又狭窄又乏味;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是在那里长大的。
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照片刊登在牛奶盒,标题写着「你见过这孩子吗?」;她着实害怕了一阵子。不过现在她是金发,再加上浓妆、镶嵌在身上的珠宝,没人看得出来她还是个孩子。而且,她的朋友都是翘家的,没人会泄密。
一年过后,性病的征状开始出现,女孩没想到老板这么快就变得无情。「这个年头,我们可不能乱来!」他吼着。女孩立刻流落街头,身无分文。晚上她虽然还能变点把戏,赚来的钱还不够买毒品。寒冬来袭,她只能睡在大型购物中心外的暖气口上。「睡」这个字并不正确,一个年轻女孩子在底特律城区绝不能松懈警惕。她有了黑眼圈,而且咳嗽得厉害。
有天晚上,女孩躺着,听行人的脚步声,不能入睡。突然间,她觉得生命中的一切竟然如此不同。她不再觉得自己是个神气的女人,而是个小女孩迷失在寒冷可怖的都市。她抽泣着,紧拢双腿,大衣上堆着报纸,依旧冷得发抖。记忆中的一幕突地闪过,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小镇的五月,成千上万的樱桃树同时开花,她的金毛犬在成列成行的花树中穿梭,追逐网球。
天啊,我为什么要离开呢?她自问道,心不禁刺痛。我的狗在家比我现在吃得还好。她哭了,那一剎那她知道自己是多么想要回家。
打了三次电话,都是录音机。前两次,她没留话,但是第三次她说:「爸、妈,是我。我可以回家吗?我会搭长途汽车回去,差不多明天晚上十二点到。如果你们不在车站,那我就会坐到加拿大。」
从底特律到小镇,加上中途停站,需要七个小时左右。在这当儿,女孩发现自己的计划有缺失。如果父母刚好出远门,没听到她的留言呢?她岂不应该再等一天,或等到见他们吗?就算他们在家,也早当她是死了。她应该给他们时间压惊才是。
她的思绪在这些顾虑中起起伏伏,也在准备对父亲要说的话:「爸爸,对不起,我知道错了。都是我不好。爸爸,请原谅我。」她把这段话重复再重复,每练习一次喉头就发紧。她已经多年没说过道歉的话了。
细碎的雪花落在成千上万个轮胎碾过的陈旧马路,沥青散发着白气。她已经忘记这里的夜晚有多黑。一只鹿飞越马路,汽车急转弯。告示板间或自窗外掠过;一个路标写着还有多少哩到小镇。天啊。
汽车终于进站,司机以嘶哑的声音用扩音机说:「各位,我们只在这儿停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决定她一生。她照照镜子,抿抿头发,舔去牙齿间的口红。她看看手指头的烟渍,不知道父母是否会注意。
她走进车站,不知道要作什么心理准备。她心底演练过各种场面,却万万不是眼前所见的一幕。在那水泥墙、塑料椅的小镇候车室,来了四十多位兄弟姐妹、表亲、堂亲、祖母、曾祖母。他们都戴着好玩的帽子、吹哨子,墙上挂着计算机印出来的「欢迎回家!」
她父亲从人群中挤出来。她眼睛发热,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开口讲她背下来的说词:「爸爸,对不起,我……」
父亲打断她的话说:「不要提了,孩子。我们可没时间来那一套,不必道歉了。我们在家准备请客,妳要迟到了。」
失而复得的喜悦
我们已经惯于在每一应许中找到圈套,但是耶稣以丰沛恩典为主题的故事却没有圈套、没有漏洞,不会陷我们无分于神的恩典。每则故事的结局都太好,令人不能信以为真 或者说,结局太好,所以绝对是真的。
这些故事与我孩提时对神的观念是何等不同。我曾以为,神当然会赦免,不过先让那些悔罪的吃点苦头。我把神想成是个雷霆万钧的角色,喜欢受人畏惧,过于受人爱戴。但是,耶稣描述的神,是个不顾自己面子的父亲,急忙跑上去拥抱那个花尽一半家产的儿子。他没有讲大道理:「你这次应该学到教训了吧?」耶稣所说的父亲反倒欢喜快乐──「因为我这个儿子是死而复活、失而又得的」──然后又说一句愉快的话:「他们就快乐起来」。
阻挠我们得到神的赦免,不是由于神不愿意──「相离还远,他父亲看见,就动了慈心」──而是我们不情愿。神的膀臂永远是伸开的;是我们掉头而去。我已经花了不少时间反思耶稣的恩典故事,为了披露其中的精意。然而每当我面对这些惊人的故事,就察觉自己欠缺恩典的心态是如何模糊了我对神的看法。
浪子的故事是耶稣连续讲的三则故事之一:失去的羊、失去的铜板、失去的儿子;故事重点都一样。每一则都着墨于失落的感觉、重寻的欣奋,然后以欢天喜地的场面收尾。耶稣是在说:「你想知道神的感受吗?如果有一个人对我注意,我的感觉就好像找到了遗失已久的最贵重的东西。」对神而言,是找到了生平最宝贝的东西。
很奇怪,重获比起寻获更能激动人心;遗失,然后找回一支名贵的笔,比起买笔的那一刻更快乐。父母接到调查局的电话,得知六个月前被绑架的女儿已经找到,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或是一个太太接到军方代表致歉:原先的消息不实,她的丈夫并没有在那架摔落的直升机上,她会有什么样的感受。这些例子只令我们略略体会,创造宇宙的神,看见又有一员重回家中,是什么样的感受。照耶稣的话:「一个罪人悔改,在神的使者面前,也是这样为他欢喜。」
恩典是极其切身的。如卢云所说:「神欢喜,不是因为世上的问题已经应刃而解,不是因为人类所有的伤痛、苦难已告终结,也不是因为有成千上万的人信了主、颂赞祂的美善。不!神欢喜,是因为子女中有一个迷失,如今找到了。」(《浪子回头:一个归家的故事》,校园,一四五页)
谁是神所爱?
在威尼斯的艺术学院,有一张意大利画家韦罗内塞(Paolo Veronese)的作品,当时触怒了宗教法庭。画中耶稣与门徒坐席,罗马军人在一角玩乐,一个鼻子流血的人在另一角落,走失的狗四处游荡,另外还有几个醉汉、侏儒、摩尔人,与时代背景不符的匈奴人。宗教法庭传韦罗内塞出庭,要他说明作品为何如此轻浮。
韦罗内塞以福音书为证,为自己的画作辩解,说耶稣正是与这些人相处。宗教法庭的人恼羞成怒,强迫韦罗内塞改变作品的题目,使画中情景变成一般而不是宗教的内容。
宗教法庭这么作,无疑重蹈耶稣时代法利赛人的态度。他们痛恨税吏、杂种、外邦人、名声坏的女人与耶稣周旋在一起,他们也难以置信这些是神所爱的人。耶稣讲恩典的比喻,令听众竖耳聆听的当儿,法利赛人站在人群外围咬牙切齿、低声咒骂着。在浪子的故事里,耶稣引进大儿子,发出理当不平之鸣,因为父亲奖赏不负责任的行为。他给浪荡子大摆宴席,是要宣扬哪门子「家庭价值观」?是要鼓吹什么美德呢?
福音与我们自认的结局完全不同。至少我会希望是循规蹈矩的,而不是恣意挥霍的受奖励。我会先弄干净自己的行为,然后才现身于圣洁的神之前。然而,耶稣却说神无视那祷词华丽的宗教领袖,反到转向呼求「神啊,开恩可怜我」的平凡罪人。遍览圣经,神宁取「真诚人」而舍「好人」。如耶稣所说:「一个罪人悔改,在天上也要这样为他欢喜,较比为九十九个不用悔改的义人,欢喜更大。」
耶稣临死前所作的事,之一就是饶恕挂在十架上的强盗,明知强盗的归信之举是出于恐惧。那个强盗永远不会研读圣经、参加会堂或教会聚会,也永远不会补救他所作的错事。他只是说:「耶稣,求你记念我,」而耶稣竟应许说:「今日你要同我在乐园里了。」这令我们吃惊,也提醒我们,恩典不在乎我们为神作了什么,而在乎神为我们成就了什么。
我们如果问别人,要作什么才能上天堂,多数人会说:「作好人。」耶稣的故事却与此看法有抵触。其实,我们只要呼求「救我!」就可以了。神欢然收纳任何归向祂,或已经踏出回家的第一步的人。大多数的专家们──医生、律师、婚姻辅导等──给自己设定很高的标准,然后等他们的顾客来找他们。神却非如此。
祈克果说:
论到罪人,神不会只站在那里,张开膀臂说:「来吧」;不,祂站在那里,像浪子的父亲一样等待。祂不仅站着等,并且出外寻找,像牧人寻找丢失的羊、像妇人寻找遗失的铜板。祂去,不,祂已经去了。但是无限的父,远超乎牧人或妇人,踏上了漫长的路──从神变成人──以此路途,去寻找罪人。
祈克果触及了耶稣的比喻最重要的层面。这些不只是引人的故事,为了吸引听者的注意;也不是文学媒介,为了表达神学真理。这些故事乃是耶稣在世生平的样板。祂是那牧人,离开安然的栅栏,没入危机四伏的黑夜里。祂的宴席欢迎税吏、妓女、败德的人参加。祂来,是寻找病人,而不是健康人;寻找罪人,而不是义人。对那些出卖祂的人──特别是祂的门徒,在最需要的时候离弃祂──祂的响应竟然像个思爱成病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