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三十二)
(三十二)不怨
连伟栋登上去S市的飞机,心情激动,思绪万千。
时间距第一次去,相隔整整五年,季节相同,刚入盛夏。
那两年还是历历在目,这三年却一晃如飞而逝;但这半年来,连伟栋的人生可说天翻地覆:
在新年的集团公司年会上,老董事长宣布隐退,将股份与实权一并转交儿子--连伟栋在大刀阔斧的一系列动作之后,公司上下一片怨声,利益最受损失的是被关停并转的十几个子公司和部门的高层,群情难抑,众怒可畏;为稳固江山,逼得老董事长只好与儿子统一战线。
当然,连伟栋付出的代价不只是承受风险和压力,更有感情上的妥协:马拉松式的近三年与苗宜的交往,终于要划上感叹号了!一度曾经,连伟栋以他商人的狡诈,一直以为这样子拍拖下来--(“拍拖”这个源于广东珠江行船运货的词,因其互动性,用于形容恋爱非常恰当。)他们之间的源发问题和继发问题都会形成大障碍,最可能的结局是“甩拖”——以毫无喜感的句号结束。
可是,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条道理朴素而切实。连伟栋无可奈何地按着父亲的意愿,在接任董事长的同时,宣布将与苗宜定婚,婚礼也暂定在繁花盛开的五月。领略过苗宜之风采与能力的公司上下,无不看好这锦上添花的婚事,也对公司的未来发展更抱期望。
军心稳定,正适合连氏企业大展宏图。
--一波须三折的话,这当是第一出。
最雷的一折是苗宜竟然在定婚宴当天,临阵脱逃,让连伟栋在北方四月的料峭春风里僵立如雕。一直以来,苗宜在各种公开场合与他完美合作,明里显示他们的珠联璧合,私下里也相敬如宾。苗宜,沉着冷静目标坚定的世界级大师呀--竟把她在金融浪涛中的弄潮手段用于他们这段关系,给他们的交往划上了这样一种特具喜感的双符号?!
之后,焦头烂额地忙于安抚媒体,降低声誉损失。一面还要顶着压力,放低姿态亲自去华尔街协调投资银行继续注资、续签。
苗宜还是苗宜,落落大方与他公事公办。
三个月后,他们相约去听音乐会,这是他们三年来最相融相恰的约会方式,然后,去的是第一次听完音乐会之后的咖啡馆。
苗宜仍是一杯热可可,她却不喝,慢慢地等着凉透。
“我现在已经很少喝这个了,不跟艾德在一起了,也用不着讨他的喜欢了。”苗宜的样子透出少有的惆怅和慵懒。
“以后,你还会跟他再在一起吗?”连伟栋知道老艾德一直想娶苗宜,甚至向她承诺一半身家。
“不知道。”并不奇怪他这么八卦,“你别是以为我是为了他,才悔婚的吧?”
“说实话,我并不好奇,就不想追问。”
“是呀,没错,咱们的关系一直是我主导的,我犯了大忌。”苗宜摆摆手,下意识地又摇头:“好在,我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了。呵呵~”
“不然,我们会一同万劫不复吗?”连伟栋目光如炬,紧盯着苗宜,苗宜还是那么态度闲散。
“我输了,承认这一点好舒服好自在。”抬头看了对面男人一眼,奇怪怎么会一直以为自己能够喜欢他继而迷恋他。“不是输给你,是输给祂,上帝。”
“你知道,苗苏现在的情况吗?”终于问出来了。
“哈哈哈……”苗宜禁不住大笑。“连伟栋呀连伟栋,你还是差一层,你知不知道,我马上就要自动自发卖给你了。你再等一分钟,我就告诉你了,哈哈哈!”
连伟栋面不改色,一直等着她笑够了。
“我听说她去了非洲,跟杰里一起。”连伟栋这么说着的时候,还是在心底泛起些许第一次听见这个消息时的酸楚难过。
“不!她现在在中国,早在我们定婚之前,她就回国了。杰里死在了非洲,据说是为了保护她。他们在尼日利亚宣教,那里的教会发展很快,但极端恐怖组织的活动也很疯狂,许多的当地基督徒都在爆炸袭击中身亡了。具体情况我也不甚清楚。阿里不愿多谈那可怕的场景,他很悲伤和义愤……”
--阿里辞掉高薪的工作,离开纽约的优裕生活,成为下一批接棒者去尼日利亚宣教,将与旭同工两年。在那之前,不远万里来到他从未踏上过的父老乡亲的土地,只为劝阻他姐姐的婚姻,他还代表另一个人来——旭:婚姻必须以爱为基,不要重蹈他的覆辙。如同好多人信主之初,其实目的不纯,或者后来有归正了的--重新站在了恩典与爱中;但也有多少人始终还处于宗教的迷途,找不到真道,这其中的苦痛、挣扎,可悲可叹。
连伟栋从美国回来之后,昏天黑地地忙了几个工作日,就毅然决然将手上的大堆工作暂时扔下,飞往南方。
上午的飞机,中午前充裕到达。连日劳累,本来可以趁此机会补个好觉。但连伟栋凌晨五点就醒来,再也睡不着了。这两年他已经形成了良好的晨祷和灵修的习惯,再忙再累,都一直坚持着。实际上,当初的苗苏是间接关系,而后的苏韵是直接关系。
说起来,很可笑。对人家的女儿始乱终弃,却有脸对人家的妈妈纠缠不休--说得粗俗一点儿,就是这么一回事。从连伟栋在极端苦恼无处可述的时候,抱着试试的心理,给苏韵写了一封信开始,他们就保持着不算繁密的联系。苏韵以一个纯长者的态度,鼓励他追求信仰的进深。坷坷绊绊地走过来,他已经深深体会了一条真理:对于他的所有问题,都能从主里找到答案;换句话说:只要与神的关系好了,与人的问题全不是问题。
苏韵从不与他谈起苗苏,有两次他装作随意问候提到,苏韵避而不答,他就再也不敢提及了。算起来,苗苏回国已经近半年了,期间至少,连伟栋与苏韵在网上、电话里联系过四、五次,包括向她告知与苗宜的定婚之变,她都丝毫没有透露一点有关苗苏的消息。
连伟栋在清晨的海边,无人的沙滩上俯首长跪,在绝望与希望中苦苦挣扎。
临上机前,给苏韵发了个短信:
“从苗宜处知苗苏早已回国,此去定意看看她。想必先向您问允,就算徒然而返也不怨。”
不怨,一个本来狂妄自我到无可救药地步的人,经历了什么,能让他说出这两个字?
不怨,当他与苗苏最后一次通电话,苗苏打断他的解释,告诉他她已经知道了,猜他是动摇了--毕竟宜姐是那么优秀。说没关系,她不怨。她说,因为她相信,这是出于主的。
连伟栋是怨的,怨他是这么被动,又是这么难过。怨他对苗苏付出了多少感情,换来的只是这么一个轻巧的不怨。
他为自己寻了可怨的理由,作为退路。所以,对自己的魅力和能力都自信满满的苗宜,也终于跟他耗尽了忍耐。本来,没有收到表白之前,他或多或少地动心于苗宜的外表,也有禁不住对她想入非非的时候,当然,他给自己的龌龊找了男人好色饿久了的借口。奇怪的是,当他们确立了男女朋友的关系之后,他竟再也对她提不起兴趣来。每当想起她来,首先的就是一些的怨,甚至一丝的恨,再掺杂的就是自嘲和烦恼。
经过了这些的波折起伏,他终于说,不怨--或许,这是出于主的。
下了飞机,连伟栋打开手机,收到苏韵的短信:
苗苗今天从香港经上海返回,十一点抵达。也许,你们会遇到?我把你的手机号码发给她了。
连伟栋看到时间:十点四十。
他深吸了一口气,习惯性地仰了仰头。看向喧哗而又寂静的停机坪,再向上,那蓝天,那白云。
他想起村上春树小说里那句很流行的话:
每个人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森林,感情的森林,……
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