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小于一，撒旦小于一，所以，对撒旦的沉思，事实上就是对诱惑和试探的沉思。这是我们开宗明义说出来的观点。

 

　　汪丁丁在《经济学思想史讲义》的结语中，提出了他关于苦难的追问。他说，如果有上帝，怎么解释人类社会有如此多的苦难。这当然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如何比较缜密地回答，涉及到了信仰者对撒旦的理解方法，也涉及到重要的二律背反秩序：

 

　　一方面，人性对撒旦的想象与理解具有某种确定性，但另一方面，人类并不能对撒旦给予一个明确的定义。两方面构成一个认识论的悖论。或者说，如果没有撒旦，人类可能堕入单向度的认识论陷阱，如果没有撒旦对人性的试探与诱惑，人类将失去丰富的内在冲突或者张力。反之，如果撒旦对人性的试探与诱惑获得最终极的胜利，那么人类将会死无葬身之地，人类的生命将完全失去意义。两个命题都成立，但两个命题合在一起，就体现为一种冲突，一种紧张关系。

 

　　《约伯记》记载了上帝与撒旦的赌局：上帝同意撒旦试探约伯，显然，这样的试探，在上帝的秩序里，有着我们人类无法理解的意义。苦难对于人性的意义，悲剧对于人性的意义，知识和智慧对于人性的意义，人性的软弱与堕落的意义。上帝为什么允许撒旦试探约伯？苦难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古典的《圣经》，或许重要的启示并不是我们依靠人性的特征单向度理解所谓善的意义，但不幸的是，几乎当所有的人谈起信仰，我是说那些对信仰缺少深刻的体察，对《圣经》缺少深厚的想象与阅读的人们，都会望文生义的、理所当然地给予信仰一个单向度的定义。

 

　　人们通常表述这样的观念：无论什么信仰，都劝人向善。如果你认同这样的话，你就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上帝允许撒旦存在，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上帝竟然允许撒旦去试探上帝心目中的义人约伯。因此，在关于如何理解撒旦的命题上，我可以肯定地说，人类的想象力不够用，这种单薄的想象力和理解能力，导致我们从一开始就走向了短视和局部状态。

 

　　撒旦是智慧和狡猾的载体，在某种意义上，他是智慧天使。以至于他的智慧可以构成对上帝秩序的挑战。比如面对夏娃，撒旦的语言是怀疑上帝，上帝真的说过，你们不能吃花园中树上的果子吗？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魔鬼的第一任务，是怀疑上帝，挑战上帝。很可能魔鬼自己以上帝自居，他认为自己的语言可以构成对上帝的怀疑与批评，甚至否定上帝的语言的存在。

 

　　让我们再次重复蛇说出的第一句话。“上帝真的说过，你们不能吃花园里任何树上的果子吗？”看看吧，没错，蛇说出的第一句话最核心的意义，就是怀疑上帝，挑战上帝，遮蔽上帝，甚至是替代上帝。所以，我们所理解的魔鬼的第一属性，是对上帝的僭越，这构成了一切魔鬼的第一特征。我们这个世界最大的邪恶是什么，是僭越上帝，是假冒上帝，是人狂妄到人以为自己就是上帝，自己以为自己是真理。一部人类历史，这种将人神化的案例比比皆是，所有的人道主义灾难，都是有人假冒为神。希特勒是这样，斯大林是这样，当领袖的话句句都是真理，人们就生活在地狱里了。几乎所有的独裁者，几乎所有的魔鬼，都必然是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神。这是朝鲜金家三代实行血腥统治的唯一方法论。如果你深刻理解了这样的观念秩序，恭喜你，因为你学会了观察一个时代的最基本也是最直接的方法。你有能力对一个正在一步一步爬上神坛的独裁者说，你不会带来幸福，恰恰相反，你正在给所有人带来一场灾难。

 

　　你有这样的预判能力，是因为你相信，所有的人都小于一，小于上帝。

 

　　必须承认，这不是一个高迈的智慧，而是对常识的重申，对人性特征的基本表达。一直以来，人性都存在于无所不在的诱惑之中。通过对蛇的语言的辨析，我们可以基本厘清人类所面临的诱惑的主要征象，看清楚人性堕落的基本步骤，看清楚人性在巨大的诱惑面前如何一败涂地，走向致命的自负。

 

　　人性堕落的第一步，是违背上帝的命令，怀疑上帝对死亡的终极权柄。

 

　　很多时候我们可能会这么想：人不见得真的会死去，至少不会马上死去，或者我们认为可以通过我们人类自己的理性的方法延续我们的生命，对死亡构成挑战，或者我们干脆认为，死亡命题并不重要，抓紧眼前的世界，才是最大的工作。

 

　　我们经常会无语问苍天阿，为什么好人命不长，为什么恶人却活得风生水起，不是说上帝的惩罚无所不在吗，为什么我们所看见的那么多明显的罪恶，上帝却允许他们恣意妄为，不受惩罚呢？这里涉及到了对死亡的短期思考和长期思考，涉及到了人的生命与死亡的关系，涉及到我们到底怎样去理解死亡。设想一下，如果人类没有死亡，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或者我们设想一下，如果我们认为，死亡是一个短期之内无意义的事情，我们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再次设想一下，如果我们理直气壮地说，未知生焉知死，在我们还活着的时候，思考死亡是没有意义的。当我们这么说，我们的思维方式是不是类似于此时此刻的蛇呢。你们不会真的死，或者说，死不死的问题，有那么重要么？抓住眼前的事物，尤其是可以满足我们的口腹之欲的食物，这是非常美好的生活，值得尝试的生活。这是不是有点类似于我们今天的价值观，舌尖上的中国人，吃才是最重要的，为了吃到最好的东西，我们甚至可以不去思考死亡，即使死亡就在眼前，我们也在所不辞。

 

　　人性堕落的第二步，是我们的眼睛被打开之后，面对一个丰富的时候，我们失去了起初最基本的判断力。

 

　　如何理解这样的表述，需要我们强调一些问题的基准。我们说过，上帝给予每个人绝对的自由意志，一个人可以按照他的内心的想法，去做任何事情，人对自由的操控，是绝对自由的。但上帝马上又明确地告诉人类，作为有限之人，你必须持守自由的原则，因为你不能完全的、均衡的、无偏差的使用自由意志。这是一个重要的事关人性的二律背反命题，两方面的表述都成立，但两方面构成一种内在的悖论和张力。人类的文明，知识的演化，生命的传递，就是靠着这种内在的张力得以不断涌现。在这样的价值观的基础上，我们再来理解眼睛被打开这个事实，意味着上帝知道，有限的人类在整全的，终极的意义上，并不能处理好全部的丰富的宇宙之事，这构成了第二重二律背反命题，人类的眼睛能看到所有的事物，但人类的眼睛又不能真正看到所有的事物，人的眼睛处在一种悖论之中。由此，眼目的欲望，构成人类的苦难之一。意大利的一座教堂的墙上写着一句箴言，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个巨大的空洞，除了上帝，没有任何一种事物能够填满它。这正是人类的眼睛被打开的后果，每个人都是这样，从来没有一个人满足过，所有人的眼睛中都堆满了欲望。无论是做官，还是发财，无论是肉体的追逐，还是名利的追逐，无论是知识的积累，还是对时间和空间的渴望，人类从来没有满足过，这构成了人性贪婪的无限境界。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如果你爱一个人，你送它去纽约，如果你恨一个人，你送它去纽约。为什么存在这样一个明显的冲突，因为纽约是一个欲望之都啊。在这个人间最大的欲望之城，一个人内心的欲望和贪婪，会被最大化。而这样的最大化，终极的结果，就是人的毁灭。还有人开玩笑说，股市也是欲望之海，只有在这里，你才能理解，你是不是一个贪婪的人，你的贪婪，你的欲望是不是毫无止境。

 

　　面对自己，你有这样的分析能力，是因为你相信，所有的人都小于一，小于上帝。

 

　　人性堕落的第三步，是人会以自己的知识和理性能力，轻率地对这个世界的善与恶作出属于自己的判断。

 

　　当我们思考善与正义的时候，我们多么自信，以为按照我们对正义的理解，我们完全可以建设一个理想世界。当我们说恶的时候，我们多么勇敢，多么自信，以为我们真理在手，终于可以对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恶大开杀戒。正是这种基于人性的对善恶的轻率的判断，构成了这个世界苦难的源头。多少灾难，多少战争，多少杀人如麻，多少奴役，多少饥荒，其实都是以善的名义，以正义的名义进行。因为当一个人顺从了魔鬼的逻辑，当一个人骄傲到自以为是上帝，他一定会按照他的理解来定义正义。这正是我们这个世界苦难的终极源头。

 

　　单向度的对善的思考，单向度地对恶的思考，都是错误的。在这个问题上，几乎整个人类都从一开始就走在一条错误的路上。当你说善，其实你就骄傲了，你就错了，片面了，单向度了，肤浅了；同理，当你说恶，你也骄傲了，你错了，片面了，单向度了，肤浅了。这是人类顺从魔鬼的诱惑，轻率界定，分辨善恶的后果，人类从蛇的诱惑开始，就毫无疑问地开始堕落。乐园从此远离我们，伊甸园成为一个可望不可及的传说，人类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只能在欲望的深渊里翻滚。

 

　　人性堕落的第四步，是无力抵抗诱惑，所有人都是诱惑的俘虏。

 

　　所有人都是魔鬼的手下败将，所有人都会顺从物质的逻辑和欲望的逻辑，食物的逻辑，贪婪的逻辑，所有人在面对诱惑的时候，都会第一时间忘记和放弃上帝的命令，大踏步的，群体的，理所当然地选择贪婪，选择堕落，选择在罪的深渊里一展身手。这是夏娃面对诱惑的必然选择，是人类对自由意志的绝对滥用，是我们的人生从一开始就堕落的终极理由。

 

　　重要的是，当人类开始堕落，人类通常会给自己找到一些非常优美的理由，我们看到了，当夏娃准备吃禁果，她的理由非常优美，一是食物美好，二是景色灿烂，三是智慧美好。一切的理由都是优美的理由，你可以说，夏娃是为了追求善，才选择吃下禁果的。从人类的理性逻辑来看，这样的理解没有任何问题。生而为人，夏娃首先愿意成为一个美食家，其次愿意成为一个旅行家，再其次夏娃愿意成为一个智者，一个哲学家，一个知识分子。这样美好的渴望，难道有什么错误吗？夏娃唯独忘记了一个高于美食，高于景色，高于智慧的价值，这就是要服从上帝的命令，因为上帝赋予人类生命的意义，长远来看，要远远高过美食的意义，景色的意义和哲学的意义。由此看来，人类真的是一群鼠目寸光的生命，为了眼前的利益，果断放弃了永恒的利益。这正是人类的愚蠢和短时之所在。

 

　　需要强调的是，这样的批评，构成了我们观察这个世界上的人，观察国家的基本方法论：一个人，一个组织，一个国家的价值观与行为方式是不是致力于永恒，是不是致力于长期的发展。所有的短期行为，所有奉行死后那管洪水滔天的短期行为，都是罪恶中的罪恶，魔鬼中的魔鬼。

 

　　你有勇气如此怀疑自己，是因为你坚定地相信，所有人都小于一，小于上帝。

 

　　人性堕落的第五步，是在堕落的命题上，互相影响，结伴而行。蛇诱惑了夏娃，夏娃诱惑的亚当，亚当和夏娃成为人类犯罪的肇始，所有人都渴望犯罪、渴望堕落。在终极意义上，我们说人类整体是一个犯罪团伙，这构成了一部人类磅礴的发展史。

 

　　人性堕落的第六步，是人学会了对单向度的恶的运用，是虚伪，矫饰，伪善。以为靠着树叶的遮盖，靠着谎言，就可以把罪恶遮盖起来，这种对罪恶缺乏反思的姿态，再一次加重了人类堕落的程度。以至于人类失去了重要的纠错能力。人在生命的终极意义上，完全无法拯救自己。这才是我们最深刻的悲剧。

 

　　面对人性普遍的堕落，我们无能为力。正是基于人性完全无知与完全无力的普遍的秩序，上帝才兴起他的最伟大的计划，把人从普遍的堕落之中拯救出来。上帝道成肉身，上帝来到我们人类中间，替我们死去，替我们赎罪，做我们的替罪羔羊，为我们复活。如此，我们的生命才得以进入永恒的天堂。这样伟大的工作，正是耶稣的工作，耶稣的使命，耶稣的意义。

 

　　你之所以愿意把自己交托给耶稣基督，是因为你坚定相信，所有人都小于一，小于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