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中午，我在某教会的楼里，竟然拍到这样一个插满香烛的苹果。我听见苹果哭泣的声音，苹果生来是香甜的当然也有青涩的，但在中国却很多人用它来放着祭奠先人或神仙，任凭它放到烂也不发挥它的功用。这是一种错位，该用来吃的，却献给并不能吃的，只管简单满足人的心理安慰——“祭神如神在”。

　　若是有神，神该是全知全能，自有永有，祂需要这些苹果吗？如果需要，离不了，他是神吗？

　　我不是神，当然受制于时空的狭隘，不能以神的眼光来看世界，也解决不了人生一切的苦难，回答不了每一个人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问题。

　　我在教会全职侍奉了三年，加上我在灾区折腾的近两年，我也算有五年的全职侍奉经历的人。我常热心帮人解决一些穷困人的实际问题，但我却无法预料随时会遇见的最新状况。感慨人的有限，常常仰天而叹：“我是人，你是神，凡跌倒的，愿你扶持，凡被欺压的，愿你扶起，凡缺乏的愿你供应。”

　　有人问我，一间教会初建，各方面都很缺乏，却要筹资来搞一次隆重的庆典，这是为什么？我支支吾吾回答：“在中国，教会也是江湖吧。”这是我的偏见，还是连教会也逃不了的潜规则？教会难道也成了那插满香烛的苹果？

　　有个五十来岁的大姐，春节前在外地来电话对我说，那里找不到教会，她都快崩溃了，能不能在虎门帮她找个什么工作？我为她的一家祷告，很快他们夫妻二人出现在虎门，他们都有了工作，都参与教会的服侍，她欢天喜地，但不久她说牧者在讲台上攻击她，为什么牧者只注重我的弱点，从来不注重我的服侍？这令我哭笑不得，一场讲道，总有人得着造就，也有人感觉什么都没有得着。我说那些台上的信息，其实就是一面镜子，反射出你现在的光景，有人得着安慰，有人得着愤怒，切莫让埋怨挡住了你的视线，看不见上头来的光。

　　昨天她来了几次电话，每一次都超过二十分钟，一直在哭泣。我只好放下手上忙碌的工作，电话里听她不断的讲述一切的冤屈。

　　她有一对双胞胎的女儿，今年都大学毕业，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儿子。虽然她要辛苦的卖菜来养育儿子，还要还女儿读书欠下的贷款，但她很知足，仅仅因为住在教会的附近，上教会近，有教会才有家的感觉，那是她的平安所在。

　　但现在丈夫又失业了，他春节后一直是在一家基督教有关的机构上班，他自己称是因为不想作假帐的缘故而被炒鱿鱼。我也曾试着去了解调查过这件事情，似乎其中有很多的误解，我给她解释，但她固执的认为，错在机构而不在于她的丈夫，芥蒂至深，无法释怀，我只能作罢。

　　问题是这位丈夫虽然是一位“弟兄”，却又是性上瘾患者，她说这三十年里屡次出轨，她不得不跟着他，一路看着他，有些时候她只是去单位打个卡，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他竟然都管不住……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如今他要离开虎门而大姐不想再跟着他流浪天涯，她只想在虎门卖菜，一面养育幼子，一面到教会侍奉。但他绝不同意再在虎门找工作，陷入一种僵局。

　　她问我不想跟他走了，能不能分居甚至离婚？

　　她的哭泣声一直在耳畔，我如何回答劝她都是两难，我为她祷告了很久，自己都得不着释放，这位大姐真是插满香烛的苹果。

　　还有一位喝咳嗽水上瘾的宅男，好不容易劝他去渔夫机构戒掉，但他去的途中又折返，他有着怎样的内心秘密而不愿意放开呢？他的母亲没有办法，求助于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个年轻人，才几岁就丧父，母亲一个人管理工厂而将他寄宿在香港贵族学校，因而他在孩提时代无法与母亲亲近契合，他无法独自承受那些不可告人的念头，也找不到可以倾诉的朋友，长大后转而依赖那些咳嗽水……他是哭泣的苹果吗？

　　我曾读到一个传道人的故事，他常年关怀那些流浪汉，其实他自己也是一个背负过去失败的隐私的人，又面对眼前来自事工和家庭的经济压力，但从未告诉任何人，他心里充满了隐私的苦毒。有一天，他太太踏进前门，发现他的身体在绳子末端晃动。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他的轻生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对于那些寄予他希望的家人和流浪汉是多么大的打击，他们的生命本来都在挣扎。牧者却自寻短见……这位轻生的牧者，是不是哭泣的苹果呢？

　　在神面前，我只能展现我的伤口，因我深知他是伟大的医师。

　　我想乘着年轻在四十岁之前好好写些故事，但常常有种莫名的情绪困扰，我想往东，现实却是往西；我想有个独立的书房安心写作，现实确实油盐酱醋，子女奶粉，上学无门，环境嘈杂；我听见来自文字的“马其顿的呼声”，但现实确实债务捆绑，挣扎不脱这走不出去的枷锁……我难道也是哭泣的苹果吗？

　　我的确是那哭泣的苹果，浑身插满了香烛，常常被无用与误用所折磨。

　　今日世界关注的焦点是李嘉诚、艳照门、非诚勿扰，而我整天却与穷人为伍，被人耻笑。但我深知，哭泣的苹果也是苹果，穷人也是人，需要分担，需要信任，正视的眼睛，聆听的耳朵，需要一支关注的笔头去记录……

　　让苹果树的种子自然发芽而不需要转基因；

　　让苹果花自然的开放，沐浴自然的阳光而结实；

　　让苹果自然长到有多大算多大而不需要膨胀剂；

　　让苹果不再哭泣，像野花一样自然生长；

　　让苹果熟了，自然熟透落下，砸在牛顿的头上……

　　2013-6-15清晨

　　注：“马其顿的呼声”源自《使徒行传》16章9-10节：在夜间有异象现与保罗：有一个马其顿人站着求他说：“请你过到马其顿来帮助我们！”保罗既看见这异象，我们随即想要往马其顿去，以为上帝召我们传福音给那里的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