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位牧者的英年早逝谈起

　　又一位牧者因患癌症英年早逝，年仅40岁，丢下一个11岁的男孩儿！近些年来，不时听到这样的消息，早已见怪不怪，甚至麻木不仁，但听到这位牧者离世的噩耗，我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悲痛，因为她就生活在离我不远的城市，并且还是我所读过的两所神学院的双重校友。比这位牧者离世本身更让我伤痛的，是在她生病期间及去世之后听到的一些关于她的故事（准确地说应该是事故）。她先后读了8年神学，却一直没有固定收入，只能靠丈夫打零工养家糊口。她服侍多所教会，生了病却没钱治疗，只能通过轻松筹募集费用。没错，她是被癌症夺去了生命，但谁能说她的离去与教会和信徒的冷漠没有关系呢？

　　这几天，由于难以抑制内心的悲痛，我在朋友圈里发了不少感慨。本来，是要借着这些感慨舒缓自己的情绪，但结果却正好相反，那些文字越发加剧了我的伤痛，我都弄不清楚为什么会是这样。昨晚快要休息时，一段经文一直在我的耳畔萦回环绕，挥之不去。翻开《圣经》，认真地读了好几遍后，我终于找到了那种前所未有的悲痛的源头：

　　“你们有祸了！因为你们修造先知的坟墓，那先知正是你们的祖宗所杀的。可见你们祖宗所作的事，你们又证明、又喜欢，因为他们杀了先知，你们修造先知的坟墓。”（路11∶47－48）

　　这段经文，是耶稣斥责律法师时所说的。先知，本来是一个无比神圣的职分，理应受到众人的敬重。可是，犹太人却始终对他们充满敌意，轻蔑他们的身份，漠视他们的信息，迫使他们不得不“忍受戏弄、鞭打、捆锁、监禁各等的磨炼，被石头打死，被锯锯死，受试探，被刀杀”（参来11∶36－37）。巴克莱（William Barclay）一针见血地指出：“从开始到末了，以色列的历史，都是弃绝并时常杀害上帝仆人的历史。”耶稣时代的律法师不愿背上“杀害先知”的罪名，所以他们不断地“修造先知的坟墓”，以此证明他们对先知的尊敬。不过，他们的举动无法瞒过洞察人心的耶稣。在他看来，他们“修造先知的坟墓”，不过是要掩饰自己对先知的犯罪，因为他们也会“杀害先知”。莫理斯（Leon Morris）在解释这段经文时这么说：“他们认为自己为那些信心英雄修造壮丽的坟墓，是尊敬他们；但事实上，他们所做的，只不过是完成那些杀害先知之人的工作，两者的动机是一样的，他们的行动是不知不觉地赞同了那些谋杀先知之人的作为。尊敬死了的圣徒总是比尊敬活人更容易。修造先知坟墓之人的生活，清楚证明了他们与这些杀人犯是一体的。”

　　想到这里，我不禁失声痛哭，因为我恍然大悟，自己在朋友圈里的那些感慨，不过是一个与律法师“修造先知的坟墓”一样的举动，无非是要通过这种外在的形式推卸自己的责任，抚慰自己的良知。这位牧者没有固定工资，没有医疗保险，这当然不是你的错；得知她患上癌症，你第一时间就送去捐款；在她弥留之际，你也委托妻子去家里探望。可是，她生前那么困难，你为什么没有伸出援助之手？为什么没有发出正义呼声？她是你的校友，更是你的邻舍，她的需要，你为什么不闻不问？耳朵聋了吗？眼睛瞎了吗？我不断地责问自己，好想狠狠地抽自己几个耳光！

　　这几天，我也留意到，微信群、朋友圈，大家都在热议这个事儿，表示同情的，表示哀伤的，表示愤慨的，应有尽有。我没有任何资格怀疑大家的真诚，但我不禁要问，这位牧者活着的时候，你在哪里？如果你说你根本不认识这位牧者，那么我就要换个问题，你平常关注、善待过你自己教会里的牧者吗？如果你的那些感慨中没有对牧者这个群体的深深的愧疚和自责，如果你没有立志在今后尽量去关心牧者，你的感慨就有“修造先知的坟墓”的嫌疑。我可以预料，不出一个礼拜，那些在朋友圈里发表感慨的人，都会“化悲痛为力量”，各自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等到下一位牧者英年早逝，他们才会再次出来，重复这几天的感慨。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这么可悲！

　　平心而论，教会里的弟兄姊妹不够关心牧者，不完全是因为他们没有爱心，而是因为他们对牧者的生存状况缺少了解。一位慕道友对我说，他特别羡慕牧师，问其原因，他说：“我羡慕牧师的悠闲，我一个礼拜工作六天、休息一天，你们牧师却工作一天、休息六天。”这样的看法当然不具普遍性，但却能折射出一些弟兄姊妹对牧者之生存状况的无知。其实，牧者并不是什么神秘人物，不是天使，更不是上帝，他们不过是一个普通劳动者，有血有肉，有老有小，需要衣食住行，会有喜怒哀乐。他们需要物质上的供应，更需要精神上的支持。作为牧者，不知要面对多少工作，灵修、讲道、阅读、写作、管理、代祷、探访、婚礼、葬礼、辅导……哪一样都需要付出时间和心血。可是，他们兢兢业业地工作，为什么就得不到普通劳动者的尊严呢？住房、医保、体检、年假，这些在社会上再正常不过的福利待遇，为什么在教会里却是那么遥不可及？如果你承认牧者也要养家糊口，就应该为牧者的生活待遇祈祷并呼吁，不然，你就会有“杀害先知”之嫌！

　　面对逝去的年轻生命，谁都会扼腕叹息，但比哀悼死者更为重要的是善待活人。假如我们不能善待活着的牧者，哀悼逝去的牧者就有可能成为“修造先知的坟墓”的作秀，也有可能成为“杀害先知”的恶行。对于这样的人，耶稣一定也会严厉地说：“你们有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