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天的访客
2016-01-12
作者:常约瑟
来源:作者原创我也要投稿
笔者与女作家海云(右),予微(左)摄于2016年元旦。
新年的第一天,我家来了三位不同寻常的访客。说她们“不同寻常“,是因为她们是我从未谋面的朋友。
我们是在一个叫“海外文轩”的中文文学网络平台上相互认识的。一年半前我偶然发现这个文学创作网站。在这个网上发表文章的人,大都是一些定居在世界各地爱好文学的海内外中文作者。这个文学网络的创始人,是一位居住在美国东部的女作家海云。去年十一月,海云通过另外一位住在南加州的女作家予微,在“海外文轩”网上给我发了一个“悄悄话”私人信息,说她在圣诞节期间会到洛杉矶,她想探访我一下。
接到予微的这个私信,我既高兴又难堪。高兴的是,我可以有机会见到这位久仰大名的海外女作家。我在“海外文轩”的网站上读过海云写的文章,很欣赏她流水行云般的文笔。她贴在网上的文章,点读次数高达六百万。我很期待能够见到这位读者喜爱的女作家。
令我难堪的是,我无法马上给海云和予微一个确切的答复。因为像我这种患有末期癌症的人,按排两个月以后与朋友见面,是一个挑战性的“长期计划”。特别是当我接到予微发给我的私信时,我正处于一个“非常时期”。
所谓“非常时期”,是因为在当了七年之久的临床试验“白老鼠”之后,我的肿瘤主治医生决定给我两个月的“假期”。这个“假期”来之不易,它的起因,是由于研发制造我所用的临床试验药物的公司,意外宣告破产。(详情见我的博文“我的美国肿瘤主治医生”)主治医生告诉我,两个月的“假期”,可以让我体内的各个器官,有一个缓冲的阶段,因为我现在浑身上下都是“毒”:那些抑制癌细胞增长的药物,七年来在我体内好、坏细胞格杀不论,不可避免地伤害了许多好细胞。
我给予微写了一封回信,难堪地请她转告海云,我能否见到海云,将取决于十二月初的一个CT扫描结果,因为我不晓得,在没有任何药物控制下的两个月里,散布在我体内多处大小不等的癌瘤,是否会伺机而动。予微回信说她会静等我的回音。
也许上帝知道了我想见海云的心愿,祂在我身上彰显了一个奇迹:十二月初的CT扫描显示,我体内器官上所有的癌瘤,竟然全部“冬眠”了,它们没有增长!主治医生大喜过望,把我的“假期”又延长了两个月。
从医院回到家,我迫不急待地打开电脑,写了一信给予微,告诉她我可以预约见海云了。信寄出去不久,手机铃响了,是海云亲自打来的。她因久未从予微那儿听到我的回音,直接打电话来了。电话中我们约定,她将于元旦下午来我家探访。
放下电话,我心中有些激动,这可是我一生中头一次与作家会面呀!
古人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我跌宕起伏的一生中,我结识了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溶入过不同类别的人群。六十年代插队,我认识的人,是那些生活在中国社会最底层的穷苦农民;七十年代考入潍坊文工团与中央音乐学院,我认识的人,都是些艺术音乐人;八十年代后到美国学习与工作,我认识的人,大都是在美国职场上打拼的白领阶层,他们之中有些人甚至是IT行业中的高层精英;七年前我被诊断出癌症后,我认识的人,都是些即将离开世界的癌症病人。
这些不同类别的人群中,无一是作家群。在我心中,作家,是我这文学门外汉所望尘莫及的大人物。
元旦下午三点,海云来到我家。当我听到门铃声打开大门时,看到门外站立着三位陌生女士。原来随海云一起来的,还有二位女作家:予微、鹤望蓝。
一进门,海云便把手中的一盒礼物交给我。我打开一看,是她去我们当地一家食品店“85度”,特意为我买的精美可口的小面包。这些形状不同的小面包里面夹了不同类别的馅,做的小巧玲珑,香味扑鼻。任何有食欲的人,见到它们都会垂涎三尺,恨不得一口就把它们吞下去。
然而,热情的海云並不晓得,我这个失去了胰腺的癌症病人,是无缘于这类人间美食的。因为这“85度”食品店制作的面包与糕点,多多少少都带有糖的成份。而我这个没有胰脏的残疾人,身体内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产出胰岛素去化解吃进肚子里的糖份。
我把这盒礼物悄悄地放在厨房里的小桌子,嘴里却没有告诉海云,自己无法消受她好心带给我的礼物,以免让她失望。这盒礼物,在后来几天的早餐中,成了内子与儿子享受的美食,这是后话了。
我把三位女作家带领进我的起居室,请她们围坐在一个小圆桌前。这个小圆桌是我们平时吃饭用的桌子。我喜欢它的圆形状,坐在桌边的陌生来客,可以与主人做短距离的交流,宾主之间易于互动,陌生感会悄然而去。
三位女作家在圆桌前团团坐下,坐在我左边的海云,从随身携带的提包里取出两本书放在我面前。我定睛一看,一本是海云创作的长篇小说《冰雹》,这是一部爱情小说,曾经获得了在北京举办的海内外华文作家笔会的最佳影视小说奖。另一本是由她主编的《与西风共舞》,书中收集了十五位优秀海外作家写的散文。海云当场在两本书上为我签了名做记念。
坐在我右边的予微,也送给我一本书。这本书是她的父亲曾庆斯医生写的,书名是《浩劫逃生记》。予微在书上代表他的父亲为我签名记念。
我瞧着坐在我左右两边的女作家,热情洋溢地忙着在书上为我签名留念,与她们之间的生疏感,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突然感觉,她们不像是我脑子想像的那些头顶作家光环、令人望之却步的社会名流人物。她们好像是我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是呵,虽然我们过去未曾见面,但我们通过在网上阅读彼此写的文章,早就惺惺相惜,心心相印了。在过去的一年多里,三位女作家经常在我发表在“海外文轩”的文章上,留下热情洋溢的评论,鼓励我继续活下去、写下去。女作家予微为了这次会面,做了充分的“家庭作业”,在会面的前几天,她仔细阅读了我的回忆录文章。她对我的家史、我患癌症的前前后后,我的思想动态,似乎都了如指掌。另一位女作家鹤望蓝来自三百多英哩之外的风凰城,她告诉我,她一直在观注着我的文章与我的病情发展。
在与海云交谈中,我感到她的人品,就如她写出的优美文章一样,充满了真、善、美。我了解到,其实这次随同海云一起来洛杉矶的,还有她的先生与女儿。她们一家人清早去Pasadena观赏了著名的新年玫瑰游行。吃过午饭后,她的先生就陪女儿去参观一所女儿想就读的艺术学校。而海云为了探访我,放弃了陪伴女儿去参观学校的机会。
听后我诚恐诚惶,对她牺牲了陪伴女儿的时间,前来探访我这个写作新手,表示感谢。她回答说:“你不晓得你的文章感动了我们多少人呢!”说着,她又拿出一小盒精美的笔记卡片,告诉我这是一位老作家张金翼托付她转交给我的礼物。
手里握着这盒由素不相识的老作家送来的礼物,我的心被触动。我感受到自己被许多从未谋面的人的爱所环绕,这爱,如同海云的名字一样,大海般深沉,白云般纯净。
现在回想起来有些好笑,在我与三位女作家的这第一次会面中,我们花最多时间讨论的,竟然是死亡。也许这是作家的天职,在作品中探索、揭示人类死亡的秘密,是作家不能回避的主题。我们讨论,世界上任何语言,对于那些面对临近死亡痛不欲生的病人与亲人来说,都会变得那么苍白无力。我们探讨,若是活着的人们没有见过天堂是什么样子,那人们要如何相信天堂的存在?他们如何会以冷静、平安的心情去面对死亡?我们共识,一个人若想到达一个“视死如归”的境界,除非拥有坚定的信仰。
谈话中我还了解到,三位女作家都是虔诚的基督徒。圣经上说:“敬畏耶和华是智慧的开端。”我想,她们所持有的坚定信仰、对生活细微敏锐的观察、上帝赐予的独具一格的创造力,也许是她们可以写出好作品的基石与源泉吧。
正当我们交谈得兴致盎然时,细心体贴的海云看了一下她的手表,礼貌地说,她们要告辞了,因为她担心我讲话太久会劳累。其实她讲的没错,我因为讲话太过兴奋,已经开始感到疲惫了。
我送三位来客到门口,与她们依依惜别。我开玩笑地对她们说,可能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三位来客似乎对我这略带伤感的玩笑不为所动。海云说:“期待读到你的更多作品。”鹤望蓝说:“下次你若是去风凰城,欢迎你住在我家。”予微说:“我们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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