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井边
苏茉惊讶地抖了一下杂志,不相信地看了对方一眼。那个男人便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来,递给她,上面写着:“摄影师丁里”。那正是那张图片的作者名。
二
苏茉不能否认,丁里比凡克更吸引她,因为……丁里更坏一些。
就像那句俗语吧——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凡克的明朗和规矩,非常透明,带有包容性,但有时苏茉会觉得那种包容挺……乏味的。
丁里就不一样,他似乎并太透明,可也不是遮遮掩掩的,他身上那种不羁和神秘感,让苏茉如约前往时,竟然就有点儿心动。
再次见到丁里,是在他的摄影工作室。
那个时候,彩色胶卷的使用率还很高,美国的柯达正旺盛地活着,中国的乐凯也一直在低调地挣扎着。
不过,丁里告诉她,最有魅力的影像是黑白的!
他设计了几组在野地和大风中的拍摄方案,特别邀请苏茉做模特来拍摄——他动作自然地捧起苏茉的长发说:“这么好的头发,不拍几张照片摆出去,可惜了!”然后扔给苏茉一只头盔,跨上摩托,一路狂奔。在离市区不远的郊外野地,任凭她摆出各种各样或优雅或豪情的姿势,大拍特拍,谋杀了无数卷菲林,方才收工。
在丁里那间散着刺鼻酸味的暗房,就着暗红色的灯光,苏茉亲眼看见自己在风中的倩影从显影液里慢慢地浮现出来,就像一朵玫瑰在夜色里悄悄绽放。那是苏茉从未见过的最大的照片,有半米宽一米长,能将卧室的墙壁严严地遮住一半。
多年之后,苏茉仍然记得暗房里那缕暧昧黯然的光线、显影液刺鼻的味道和她几乎痉挛的呼吸声。那一次,她没怀孕。事后,她整整紧张了一个月。
不久,她便变得很成熟很周全了,无论口服药还是避孕套都预备得万分齐全,却还是中招了。看着试纸上的那两道红线,她倒吸口凉气。一个电话追到丁里的摄影室,丁里听完她带着哭腔的叙述,声音不耐烦地说:“多大点儿事,打个车去医院做了就完了。”
苏茉本来准备抱着电话放声大哭一场的,觉得自己预备得那么齐全、那么小心还是失败了,特别沮丧,很希望听丁里安慰两句,然后就可以顺势谈谈领证结婚的事。这事儿丁里可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总没个准儿。如今听见丁里一句话就把她打发了,苏茉觉得从里到外不是一般地冷,冷到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掉下来。
她果然打了个车,不过没去医院,而是直奔摄影室。
丁里不在。
负责前台接待的小美告诉她丁老师带女模特儿去拍外景了。
再打电话,丁里那边响了一声,然后就关机了。
然后,一连几个星期,根本找不到丁里的影子。摄影室开始由两个摄影助理打理,所有人对丁里的行踪都一问三不知。
剩下的,就是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那些烂情节:原来丁里已经结婚了,发妻在老家,还有一个三岁的儿子……
苏茉再次跑到摄影室时,手里拎了一把锤子,是借小区门口修鞋铺的。
这场从长途汽车开始的爱情故事以满地的碎玻璃、碎镜子和一支碎成两截的长焦镜头而告终。
那个在暗中努力地萌芽的小生命,也像一块碎片一样,混在血水中流走了。听着金属器械不时彼此相碰,发出冰冷刺耳的声音,苏茉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为她做手术的女大夫满脸不屑,冷冷地说:“有什么好哭的,下次贪玩的时候注意点儿!别隔三岔五地总来,这种手术做多了,以后想要孩子可没那么容易!”
苏茉走出医院,看着满大街的人,感觉特别孤独。正巧路边有趟车,她想也没想,就上去了。打票的时候,才懵懂地看见上面写着去芳草公园。那是从前她和凡克经常去的地方。
不是周末,园子里的人不多。她找到和凡克常坐的那条长椅。久无人维护,椅子上的绿漆已经斑驳不堪,纷乱的树枝遮了少半个椅子,下面汪着一滩昨夜的雨水。
苏茉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那样,拖沓着脚步,佝偻着身子,疲惫地靠在长椅上,后背刚刚触到椅背,她突然放声大哭,声音之大之突然,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但她仍然纵着性子,不肯停止。她想起那一次,因为考英语六级差三分没过,她也是坐在这条长椅上,放声大哭,凡克坐在身边陪着……
三
自从决定离开凡克,苏茉一分钟都没耽误,立时换了手机号和电子邮箱。她不是怕凡克找她,她是怕自己不知道如何面对凡克那双黑亮亮的眼睛。有些人的眼睛太纯净了,会让人无法直视。
她对丁里倒是没多少恨意,她认为从头到尾,这件事是她自作自受。这个时候,她觉得因果报应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不过,即使真理总是让人难堪,日子都得过下去。而且,因为有过一些经历后,她似乎一下子豁然了许多。
参加一个前同事的婚礼时,她认识了于一树。参加婚礼么,总是需要打扮得漂亮些,她特意跑到楼下发屋盘了个时兴的发式,穿了一条淡紫色洒白花的连衣裙,看似随意地打了一条深紫色的亮缎腰带,潇潇洒洒地就去了。本以为会见到不少公司的熟人,没想到,那位前同事只通知了她自己,她只好落寞地坐在一堆陌生人当中,面对一桌枯燥的喜糖和面孔,尴尬地等新娘子出来。
她不知道于一树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只记得她去洗手间补妆再回来,发现她的椅子上坐着一位戴眼镜的男士。眼镜男看见她盯着那个座位犹疑的神情并伸手去拿桌子上的一个纸袋,立时明白自己占了人家的位置,急忙站起来道歉。然后,似乎就有服务员过来,在旁边又加了一把椅子。
等到婚礼结束的时候,苏茉已经和于一树非常熟悉了。知道他在某建筑设计院做设计师,和她的母亲是老乡,那个叫延原的小镇,她小的时候曾在那儿生活了五年。他们一起回忆着某些街道,街道上某个卖小吃的摊子,一个卖水果的老人的吆喝声,一个可以看露天电影的小学操场……
苏茉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就重新进入一场恋爱,她以为自己已经伤痕累累了呢,但好像还好,还比较健壮,至少,这个叫于一树的家伙,只用一碗回忆中的米酒汤圆就把她给俘虏了。她后来想起这段故事,特别不理解自己,她原本以为自己不是一个轻易动心、对爱情非常执着的人,却发现,根本不是那样。她在任何环境里,似乎都得有个男人在身边,好像这样才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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