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路上的脚步
——读杨腓力的《灵魂幸存者》
我们的真实坦露并不能给信仰的实质添加或者减损些什么,却能够减少我们与这个世界沟通的壁垒,并让我们更了解自己。
我一直很喜欢杨腓力(Philip Yancey)的书,比如《恩典多奇异》,以细腻深刻的洞察力,将恩典的本质清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恩典的纯粹和美善所发出的光芒,在他的笔下因细微之处的真实,而格外地引人注目,并带来新鲜的震撼力。
诚实,需要更大的勇气
无论是《无语问上帝》,还是《有话问苍天》,他都流露出难能可贵的诚实。关注人和人的软弱,使他的作品有一种特别的亲和力和渗透人心的抚慰力量。他不回避一些最尖锐的问题,他一生都在努力地从上帝那里寻求答案。他将他所了解的,以谦卑、温柔的语调告诉给因为这些问题而怀疑、痛苦的人。
因此,杨腓力也许不是最有力、最属灵的基督徒作家,但他却是最坦率作家中的一位。
杨腓力的书使我感动之处在于,我经常会在字里行间发现自己有同样的困惑,而其表达方式比我在任何查经和团契交流时,可能使用的方式更为直接、大胆。总之,他是一个不掩饰自己的怀疑和弱点的人,这样的表达,是需要勇气的。
而这种勇气,来自于一种既细腻又坦率的作家素质,以及对待信仰的严肃和较真,还有对于恩典的依靠。
恩典不是因为我们做了什么,或是说了什么,救恩的存在完全是因为上帝对我们的爱,而且我们必须以最真实的状态来面对上帝,才可能了解救恩和赦免,以及恩典的真意。
教会,也会是创伤之地
在《灵魂幸存者》(Soul Survivor)里,杨腓力不讳言:“我一生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挣扎着从教会的创伤中复原过来。”他成长于上世纪60年代美国乔治亚州一个极端封闭的教会,那所教会宣称自己占据了上帝的真理,并宣称所有与他们意见不同的人,都在地狱的边缘徘徊。
他们在诗歌里唱着“上帝是爱”,牧师却在讲台上宣扬种族主义——这在民权运动之前的美国似乎司空见惯。中学毕业,杨腓力进入一所圣经学院,那是一个充满着无数生活细节规范的地方。虽然教授坚持说“我们并不是生活在律法之下,而是在恩典之下”,但一个普通学生却看不出其中的分别。
也许,并不是每个基督徒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但大多数基督徒都不会否认,教会在他们的信仰生活中,并不总能提供正面的激励和安慰。教会中的人也会暴露出顽梗、骄傲、偏见,在真理的宣讲之中掺杂谎言,在美好的信息之后是南辕北辙的行为。
有些时候,圣经和上帝反倒成为掩盖问题、攻击他人的绝佳武器。无论是显而易见的冲突和分裂,还是仪式的敷衍、对世俗文化的妥协,教会中的各种情况都可能给普通信徒带来灵性上的伤害。
于是,有人走出教会,放弃信仰,离开上帝;有人妥协于教会和信仰的世俗化状态,认为教会也不过如此,聊胜于无;也有人最终通过痛苦的磨砺,更加接近了信仰的本真。
上帝的丰富和美善,从此更加真实而立体,鲜活地显露在他们心中。不是熟练运用属灵语汇,也不是惯常在某种大家公认的模式中做见证,而是知道,上帝在每一个独特的个人(包括自己)身上,始终成为深度力量的根源,带来追寻本真并面对世界残酷的勇气,和超越现世表象的盼望。
不管怎样,一个在磨练中成长的基督徒,首先要有勇气真实地面对自己的问题,回避和隐藏只会使人离开信仰,或成为不冷不热的信徒。面对教会历史,基督徒应该在宣告“上帝掌管一切”之后,同时反思自我的责任,成为“明白恩典也明白律法,明白爱也明白判断,不但有理也有情”的灵性成熟、生活有力的基督徒。
没有一个人是信心伟人
在《灵魂幸存者》中,杨腓力快笔活画出对其灵性生活影响至深的13个人的生命故事,他们来自日本、荷兰、俄罗斯、印度、英国和北美,其中包括马丁?路德?金、甘地、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远藤周作、卢云神父……他们不全是正统的基督徒,其中圣雄甘地曾表明不接受基督教信仰,“然而所有人都因为接触耶稣带来根本的改变”。
杨腓力笔下的人物几乎没有一个是所谓的“信心伟人”,他采取仿如圣经的现实主义视角,没有虚饰和拔高,尽力从各个角度呈现出一个个真实的生命形态来。这些人用自己的一生,讲述了在信仰之路上的怀疑与追索、软弱与勇敢、瑕疵与缺陷。
马丁·路德·金,凭着激动人心的讲道、极大的坚忍与勇气,引领美国南方种族分离社会最终改变,这位牧师,曾经被基要主义教会认为是一个假基督徒,一个隐藏的×××员。
在他遇刺后,有资料显示,他确实常年拥有一段婚外性关系,当时联邦调查局还因此威胁他停止民权运动。如今,马丁·路德·金所推动的愿景已经初步实现,但是当年的他,曾面对孤独、仇视、批评、威吓,直到最终被刺身亡。
所言所写与所行的差距
曾创作出《罪与罚》和《卡拉马佐夫弟兄》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性情更为忧郁和内向。他经历过一次虚假的死刑,从刑场上回来后被沙皇投入监狱,达10年之久。在狱中,他熟读圣经。“就在那些嘲笑他的疾病和鄙视他的优点的囚友之中,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最矛盾之处理解了恩典。他悄悄地,没有警告地进到他的小说里,叫怀疑论者无言以对,愤世嫉俗者亦无从攻击。他们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生命,直到跟纯粹恩典的突然相遇却叫他们目瞪口呆。”不过,他的一生也犯过许多错,他沉迷赌博;据他的朋友说,他是一个非常贪婪苛刻的人。他一生经历过囚牢、癫痫、困难的婚姻、沉重的负债和失去孩子。然而,“他的小说以托尔斯泰式的力量传递着恩典与饶恕,那就是基督福音的核心”。
天主教神父卢云的着作给许多人带来过灵性的莫大安慰。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有勇气去暴露那些深处的灵魂创伤。在任教哈佛大学神学院并写过16本书之后,卢云全时间参与到方舟团体,在多伦多一所智障人士生活中心,他亲身照顾残障人士的生活起居。从外表来看,这是一个崇高的行为,但卢云在作品中澄清,他是因为灵性的黑暗和失落,才做出这个决定。他期望在那里得到治疗。他说过:“那唯一真正的医治者,是一个负伤的医治者。”
在生活中,卢云周遭的许多人却发现,“他对属灵生命可以有很具启发性的谈论,然后陷入令人感到不安的怯懦”。他在书中所写和台上所讲的,与其实际所行之间存在着某些差距。
不惧怕坦露真实的自己
这当中的每个人都有着某些似乎一生也无法改善的困局,一生也没能清洗掉的污点,或者一生也没能实现的转变。可以说,13个人中的大部分人,如果活在你我身边,都将成为有争议的人,我们恐怕不够有信心将他们完整的故事当作见证讲给非基督徒听。
我们所熟悉的故事通常是:某个人归信耶稣之后,彻底改变,灵魂和身体上的痼疾完全消失,他得到了完全的生命,变得总是有盼望、有喜乐。我们喜欢谈论某位名人基督徒,常常从他们的生活中抽取一些美好光明的片段,而避讳谈论他们的阴暗面、失败和挣扎。
但13位人物当中的每一位,都在信仰和现实的张力中真挚地寻索一条实践信仰的道路,很多时候,他们的痛苦是因此而生的。这痛苦如此真实和鲜活,反使《灵魂幸存者》中的故事具有了某种出人意外的、深切的安慰能力。它通过直面人性的复杂,来展现信仰道路中的曲折和生动。每一个基督徒都会承认,信仰并不是一条容易走的路。这条路上有低潮、有怀疑、有痛苦、有失望,而我们往往会有意忽略它们,认为注目于光明的事对我们更有好处,或者,能更好地在这个世界上为主做见证。
“你们得救是本乎恩,也因着信;这并不是出于自己,乃是上帝所赐的;也不是出于行为,免得有人自夸。”(《以弗所书》2:8-9)如果我们对于恩典没有真的认识,我们对于上帝的爱也不会有更深的体察。正是那爱推动着一个个灵魂在渴望中不断追随着上帝的公义美善,并且不惧怕袒露真实的自己。真的信仰无需我们为之回避或者装点什么,上帝无需我们好意或刻意地“帮助”他。我们的真实坦露并不能给信仰的实质添加或者减损些什么,却能够减少我们与这个世界沟通的壁垒,并让我们更了解自己。
读完《灵魂幸存者》,我想,信心不是由可见的道德和物质生活而来,信心并不需要一个完美的人间形象才能展示自己。信心来自于上帝的灵,成圣的过程是一个隐秘而奇妙的过程。在这当中,我们需要跨越灾难,跨越痛苦,跨越今世的评价和人心的褒贬,在最难以解释的苦难和失望面前仍然站立,并安静地等待。
信心来自于上帝那奇妙的恩典、完全的宽恕和牺牲的爱。在这一切背后,是那位有血有肉,有痛苦忧伤,更有永恒喜乐的、柔心慈肠的主耶稣。
作者现居加拿大温哥华,电气工程师。
本文首发于《海外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