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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井边

2013-11-18 作者:书拉密女  
来源:书拉密女的茶室我也要投稿


凡克把桌上那叠化验单一张一张地拢进一只褐色的大信封里,沉默了几秒,郑重地说:“咱们结婚吧!”

  一

  转眼间,小木耳就六岁了。三年的时间里,一个小小孩就长成了大小孩,萧菲和凡克也从陌生人变成了朋友,而且,还是教友。
萧菲很在乎后面的这个称呼,因为这意味着,凡克终于,也成了基督徒。在她隐秘的内心里,一方面,她为他的灵魂得救而欣慰;另一方面……至少,至少,有一个可以谈恋爱的弟兄了。
不是所有的教会都教导说恋爱双方都得是基督徒才可以结婚,有的牧师并不认为“不可同负一轭”指的是婚姻。但萧菲所在的教会对这一条却有严格的规定——如果双方不是基督徒,牧师是不给主持婚礼的。教会里的牧者们认为,这句表达虽然不是对基督徒择偶标准的明确陈述,但至少说明,如果没有共同的价值观,即使都是非信徒,也未必能很好地生活在一起。所以,那个从来都是笑咪咪的于牧说:“这是主的怜悯,可不只是一句命令。”
萧菲是个听话的信徒,至少她希望自己经常能做个听话的好基督徒。她对圣经不陌生,知道“听命胜于献祭”的含义,但是对婚姻,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着急,这让她一直不愿意回老家,也不情愿每周和妈妈通电话。
信主那么多年了,母亲从最初的激烈反对到后来的听之任之,想法并未有多少改变,只是态度上和缓了不少,这自然与萧菲的努力分不开。每次回家,每周打电话,她都像要开始一场战斗一样,竭尽所能地做着各样准备,惟恐哪句话又说错了,引得老妈不高兴,自己也不痛快。然后,整个情绪都低沉得像落进北京的雾霾里,一天两天都明朗不起来。

  妈妈说,咱就是个普通人儿,又不是天仙女,又不是公主,咱就别挑了,是吧?你看你也老大不小的,也都快30了,按老家的算法,都31了,要是再按旧历,你是腊月生的,一出生就两岁,你现在都得算32了……
萧菲听了,心里就堵得慌。萧菲说,行了行了,我知道。我多大了还用您总告诉我,总给我这么计算那么计算的!
妈妈可不在乎萧菲高兴不高兴,妈妈继续说,老姨给你介绍的那个小徐,不是挺好的嘛,虽然个子不算太高,但身材呀、五官呀都长得挺匀称的,人也很有礼貌,在银行上班,多好的职业,要不你再……
萧菲说,妈,这事儿您就别操心了,我肯定能嫁出去,你放心吧!我不是就想找个和我一样信主的嘛……
妈妈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妈妈说,那怎么着?你们信的这个,还管婚姻哪?管也行呀,让你们牧师赶紧帮忙在教会里给找人哪!
萧菲在电话那边给气乐了,我们那是教会,又不是婚姻介绍所!
妈妈说,那我不管,反正今年年底你得把人给我带回来一个,我不管他信不信上帝,只要是个男的,是个好人,有工作、正常发工资,学历什么的,不是研究生也行。
对老妈来说,这标准,已经着实降下来不少了,可女儿那边一个月一个月地过去,还是没多少动静,让人每天都过得特别不塌实。
不过,老妈虽然在学历问题上有所放松,其他的标准仍然一个都没少。所以,所以,等有一天,萧菲好容易鼓足勇气,托表姐把凡克的事向母亲稍微透露了几句,老妈那边本能的反应就是——不行!信仰一样也不行,是好人也不行!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又不是开琴行的,就在琴行里帮人卖琴,这算什么工作?不行!竟然还带个别人的孩子,谁知道孩子哪儿来的?我把女儿养那么大,没怎么着,先得给人当后妈,这算什么事?不行!
萧菲站在雪地里,听着母亲在电话那边絮叨着无数个有理无理的反对理由,听得头皮一阵阵发紧,心里一股火压着压着,突然一个跟头跳了出来,她被那股窜着黑烟的无名火拉着拽着,不由得冲电话大喊:“我的事,不用你管!我想嫁谁就嫁谁,我愿意!”
她说完,自己都吓了一跳。有生以来第一次,她这么大声和母亲说话,而且说的是如此重大的一件事。可是,她就这么说了。说完了,差点儿把手机顺手扔出去。
母亲在那边似乎也被吓到了,电话里瞬间出现空白,一会儿,响起一连串空洞的嘀嘀声。
有三个月,母女两个彼此没通过电话。有事都是表姐跟着传。
萧菲这三个月,过得一点儿也不平静。祷告就不用说了,差不多变成有口无心;读圣经也像完成阅读作业;至于诗班的服侍,她因无故缺席排练,已经被警告过好几次了……似乎,和母亲的关系破裂,直接导致了她与上帝的关系不睦。
烦,每天都很烦。她甚至很希望生场大病,或者就此死掉;这样,就可以避开与母亲再次面对面。好像,面对母亲比面对死亡还困难的似的。
其实,打个电话,并不是多么难的事,但萧菲觉得,如果她先打电话,就说明自己服软了,输了,那就给母亲留下话柄,以后她更会什么事都插上一手。更何况,即使她主动打电话,母亲也未必就领情,不一定会说出什么话来呢。这么一想,萧菲马上就灰心了,每天从幼儿园一下班,她早早就把手机关掉,倒头便睡,听着很像一睡能解千愁。只是,早晨醒来后,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还不如不醒过来呢,还得面对那么多那么多烦心的事!
凡克说:“和好吧,你想拖到什么时候呢?”
凡克说:“想想木耳,她长大了,希望有妈管都找不着人呢……”
凡克说:“这么对你妈,可太不像基督徒了……”
萧菲假装没听见,不理凡克提起的话头。
直到有一天,上班途中,大雨点噼哩啪啦地砸到公交车的车顶盖上,到处散发着潮乎乎的气味,她心知这种天,心情无论如何是好不起来了。
下了车,她举着雨伞拼命奔走。穿过人行道时,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颤巍巍地举着一把折叠小雨伞,在人行道边徘徊,一副仓皇的神情。显然她不敢一个人过马路。萧菲很自然地伸手扶着她,慢慢走过去。在扶着老人手臂的一瞬间,她心里一软,仿佛有预感似的,她想到,如果再不主动给母亲打电话,恐怕自己真会后悔终生。
到了幼儿园,她没进办公室,先到走廊的窗边走了两个来回,拨通了母亲的电话,铃声响处,都带着心跳。突然,铃声停止,萧菲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不跳了。然后,她听见母亲的声音:“喂~~!……菲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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